第28章第二十八章可曾疼哭过
绝不能再冒犯长公主。
这是听见薛筠意的命令时,邬琅心里唯一的念头。
他哑声应了句是,一如既往的乖顺。只在薛筠意看不见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用力狠掐进去,直到软绵绵的一团落进掌心。
薄唇间颤颤呼出一口极力克制的气息,少年紧皱了下眉,又无事般舒展开,温驯地侧转过身来。
“等等。”
薛筠意忽然出声。
邬琅身形顿住,不及反应,复又被推了回去。
“殿下……?”他有些不安,呢喃轻唤。
薛筠意俯身靠近,浅淡呼吸轻盈地落在邬琅赤着的後腰。他不禁颤了下,因未得命令,并不敢有任何多馀动作。
薛筠意蹙着眉,指尖拨下那松垮縧带,露出一道半隐在少年腰间的狭长鞭伤。其上血痂已然脱落,只馀淡褐色的疤痕,不规整地,压着一块隐秘的烙纹。
她不得不再凑近了些,才终于看清了那两个深深烙进皮肉里的字。
——“贱。犬”。
薛筠意呼吸一滞。
那日在寝殿,她一时气愤,命邬琅脱净了衣裳。只是那时她一心只顾着那两颗珠子,又怕他受凉,即使是罚他的时候,也有意拿衣衫为他遮了身,是以并未注意到这块隐秘之处。
此刻她定定望着那处,喉间哽涩难言,只能用指尖怜惜地,轻轻抚过。
烧得赤红的烙铁,是如何恶狠狠地,压进少年白皙的肌肤,脆弱的皮肉迅速烧焦,冒起缕缕白烟,发出可怖的滋啦声响。
薛筠意强。迫自己不去想邬琅经历的可怕过往,可越是如此,那些想象出来的情景反而愈发清晰,一幕一幕,好似她亲眼见过。
她慢慢收回手来,扶住了心口。
察觉到她眼神所落之处,邬琅沉默着,一动未动。他身上所有难堪之处,皆被长公主一一看过,此刻他已不觉狼狈,只是乖顺地,任由她打量审视。
可他忽而又有些落寞,伤痕可痊愈,但那道烙纹却永远无法抹灭。
那是薛清芷亲手印下的。为的便是时刻提醒着他,莫要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
脏,太脏了。
想到此处,邬琅恨不得立刻将那块肉挖下来,若长公主允许,他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待新的丶干净的血肉长出来,长公主喜欢什麽,便在他身上烙下什麽。旁的地方也好,哪里都好。多少都好。只要长公主喜欢,他都情愿。
邬琅动了动唇,冲动地想要张口祈求薛筠意的准允,话到嘴边,却又倏然冷静。
像他这般脏透了的下。贱玩意儿,身上怎配留下长公主赐予的痕迹。
他黯然垂下眼,却听见长公主于他身後,沉声吩咐了墨楹些什麽。
她未允许他回头,他便只能望着眼前那面灰白沉寂的石墙,视线困囿其中,话也听得不甚真切,只依稀听她提及,要墨楹去取笔墨等作画之物。
墨楹领命而去,狭小偏屋内,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薛筠意转回脸来,那烙纹便又明晃晃映入她眼中。她眉心轻拧,只觉心口那股窒闷,逡巡徘徊不肯散去。她不知那时邬琅是如何挨过去的,只恍惚怔然地想,他那般爱哭,那时可曾疼哭过。
一片沉默中,邬琅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他心头跟着颤了下,不由攥紧了堆叠在膝上的衣衫。
墨楹推门而入,手中捧来薛筠意所要t的物件。
邬琅忍不住悄悄瞥去一眼,见床头小桌上,摆下了一碟赤红朱色。
薛筠意从墨楹手中接过笔,在墨碟里碾了碾笔锋,温声与他解释:“此色名为红琇,描于人身,色泽深艳,十日不褪。最宜用来遮挡疤痕。”
顿了顿,她声音又轻柔了些许:“遮一遮,会好看些。”
闻言,邬琅气息一颤,半晌,才极力克制着怦然作响的心跳,哑声应道:“是。奴多谢殿下赏赐。”
纤细笔毫浸了浓郁的红琇,凉丝丝的触感令邬琅浑身一震,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之事。
——长公主万金难求的一笔丹青,此刻竟落于他身上那道丑陋的烙纹之上。
她俯身下来,靠得很近,一只手撑着他腰侧以此借力,不知不觉,便握得很紧,偏她太过专注,浑然不觉。
邬琅一动不敢动,只能抿紧了唇,一遍遍地,将那不听话的玩意儿狠狠掐软。
待薛筠意终于画完,邬琅脸上早已冷汗涔涔。
“好了。”
薛筠意搁下笔,用手背在那片尚未干透的红琇上轻按了下,印下薄薄痕迹,给邬琅看。
“这是南疆古刻拓谱里的弥寿纹。寓意四时顺遂,百岁安康。本宫的袖口上绣的也是一样的纹样,方才一时不知该画些什麽好,便顺手画了这个。”她温柔道。
邬琅看了眼薛筠意的手背,再悄悄看一眼她的袖口,心头欢喜得紧。
果真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点贪心的念头,擡起眼睛小声道:“那,十日之後……”
少年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实在可爱,薛筠意不由弯唇笑起来:“若褪了颜色,本宫再补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