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要给他些希望才是——
否则,她毫不怀疑,这可怜的少年会将一切都归咎于自身,认为是他肮脏,是他无用,所以她才不愿碰他。
话音落,少年果然欢喜起来,忙不叠地接过糖盒,珍惜地抱在怀里。
“奴多谢……多谢主人赏赐。”
薛筠意耐心纠正:“唤殿下。”
少年眼眸便又暗了下去,薄唇紧抿,鸦睫低垂,像只蔫巴巴的小狗。
薛筠意无奈,只得让步:“私下里可以如此。但在旁人面前,还是要规矩些。”
“是。”少年简直高兴得快摇起尾巴来了,黑眸灿灿的,小声道,“主人待奴真好。”
薛筠意弯了弯唇,目光落向他身上薄纱,“冷不冷?”
邬琅摇头:“不冷的。”
其实……是有些冷。
但他不想让长公主觉得他娇气。
薛筠意便道:“去把窗子关上。再帮本宫把方几上那本《本草方》拿来。”
“是。”
得了她的命令,邬琅才站起身,先将小窗仔细关紧了,然後才去取她要的书册。
无意瞥见那厚厚一摞医书下,压着一张写了字的薄纸,似乎是药方之类。
金萝叶丶鼠绒草……皆是能使人筋脉不通,身上失力的奇毒。
邬琅只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毒方出自邬夫人之手。邬夫人年轻时行走江湖,靠贩卖毒药为生,攒下了不少家私,後来嫁给了邬卓,便金盆洗手,做起了行医的行当。只是她的书房之中,依然保存着不少稀奇古怪的毒方,邬琅看得多了,便也熟知邬夫人制毒的习惯,旁的不说,只这金萝叶一味,金贵得很,乃邬夫人于後院密园里私自培植之物,市面上是见不得的。
可这毒方为何会出现在长公主的寝殿里?
邬琅忽而想到了长公主那落了残疾的双腿。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他咬了咬唇,大着胆子拿起那张方子,回到薛筠意面前。
“主人,您的腿……是因为这个吗?”
他声音低哑,小心观察着薛筠意的脸色,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卑贱的奴隶该过问的事,他很怕长公主会不高兴。
好在薛筠意并未怪罪他,只淡淡嗯了声。
“是薛清芷从你哥哥手里得来了这方子,之後又设计算计了本宫。”
怕他多心,薛筠意顿了顿,又柔声道:“你哥哥做的事,与你无干。你与你哥哥不一样。阿琅……很好。”
邬琅鸦睫颤了颤,眼眶又有些湿热了。他攥着手中薄纸,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小声祈求道:“奴想试试为您解毒,求主人恩准。”
薛筠意诧异道:“你有法子?”
她知道他略懂药理,可这毒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他当真能做到吗?
“奴不敢夸口,只求主人能给奴一次机会,让奴尽力一试。”
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薛筠意心头一软,到底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点头答允下来。
“好。”
她倒并不指望邬琅真能医好她的腿,只是想着让他能有些事情做,总好过整日胡思乱想。
思及此处,她便指了指一旁的书架,温声道:“本宫这里有不少医书,你若想看,可随意取用。那边隔间里还存着许多药材,你看看可有用得上的,若缺什麽,就差墨楹去取。本宫许你自由出入寝殿之权,往後本宫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来这里看书。”
邬琅感激地磕头谢恩:“奴多谢主人恩典。”
“好了,起来罢。”薛筠意温柔笑着,“这些书都是以前母後病着的时候,本宫从藏书阁里取来的。放着也是放着。多一个人看,它的用处便多一分。”
如今姜皇後已经不在了,她也无甚心情再研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典。
上千页的国策经史她能通读不倦,可学起医理来,她却并不觉得轻松,尤其是一行行生僻的草药名,于她而言,远不如前朝那些个功臣名将的姓名生平好记。
少年感恩戴德地擡起头,谢恩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那神色不像是他要为旁人解毒,倒仿佛是薛筠意心地慈悲,要为他医治,救他性命一般。
薛筠意笑问:“所以,阿琅打算如何为本宫解毒,心里可想好了?”
邬琅低声道:“奴不知您的腿如今状况如何,奴斗胆请求主人,允许奴为您按摩腿部的xue位。”
薛筠意了然点头,“好。”
此前孟绛也做过同样的事,之後便对症给她开了药浴的方子。
得了她的准允,少年便小心翼翼地从一旁t绕回桌案前,伏低身子,自案下穿过,膝行至薛筠意足尖之前。
她才由着墨楹擦过身子,换下了原先那身蓝白织绣的裙裳,此刻只着了一袭浮烟薄锦裁做的春衣,裙摆如柔软的云浪,摇曳堆叠在雪白的脚踝之上。
熟悉的草药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息,头一次离他这样近,近得快要将他淹溺。
邬琅喉间滚了滚,不敢多思,小心寻到xue位,屏息揉按着。
薛筠意倚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卷古书。她腿上毫无知觉,所以既觉不出痛,亦觉不出舒适。
无意低头望去一眼,就见书案下狭小天地内,少年温驯跪着,眉眼认真而专注,丝毫未察觉身上的薄纱不知何时已褪落肩头,无声无息地堆落在腰间。
薛筠意呼吸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