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筠意夹了一块红枣糕,放入一旁的空碟里,红枣补气血,该给他多补补。
可少年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迅速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而是犹豫了许久,才别别扭扭地站起身,磨蹭着坐了下来。
薛筠意确实有些饿了,便没太顾着邬琅,待她搁下银箸,才发觉身旁的少年面色潮。红,脊背僵硬,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她只当他是昨夜累狠了,便温声道:“今日无事,阿琅可再多睡一会儿。”
“是。”少年应着,声线却有些颤。
宫婢们很快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邬琅照旧推着她来到桌案边,见四下无人,他终是忍不住,跪在她脚边可怜兮兮地求道:“主人,奴丶奴有些受不住,可不可以先取出来……”
薛筠意愣了一瞬,茫然不解地看向他。
少年咬唇道:“您没允许奴取下,奴不敢擅自做主。”
模糊的记忆渐渐涌上脑海,薛筠意慢慢回想起来,昨夜她身上乏累,便躺了下来让他自己动作,之後不多时便昏昏沉沉合眼睡了过去,哪知这笨蛋小狗竟就这麽……过了一夜。
薛筠意心疼地蹙起眉,命他赶快取下,又翻出药膏来,叮嘱他自己涂上。
“傻不傻,不知道疼吗。”她忍不住轻嗔了句。
少年却认真道:“不疼的。”
与他以前所承受的相比,实在算得上温柔。他……很喜欢。只要是殿下所赐,他都喜欢的。
薛筠意一时无话,伸手戳了戳他额头,故意板起脸道:“这几日好生养着,不许再碰。”
少年乖乖地应了,只是想到一连几日不能被她宠幸,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落寞。
转眼两日过去,这日薛筠意正由邬琅服侍着喝药,墨楹快步从殿外进来,道李福忠过来传了陛下的旨意,请她即刻带着邬琅去栖霞宫一趟。
“江贵妃的身子如何了?”薛筠意随口问道。
墨楹道:“奴婢多问了一嘴,听说江贵妃已经能起身进食了,只是听李总管话里的意思,陛下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让邬琅再为江贵妃诊一次脉。”
薛筠意不紧不慢地喝了药,由墨楹服侍着更衣梳妆毕,然後才慢悠悠地动身往栖霞宫去。
一进寝殿,她隔着老远便瞧见了皇帝脸上的惨状,许是太医院的止痒药不大管用,他生生将自个儿半边脸都抓烂了,袍袖遮掩下的手臂更是惨不忍睹,尽是狰狞可怖的血痂。
见她进来,皇帝咬牙忍住了想要伸手抓挠的冲动,冷冷看向邬琅:“让他过来,再给贵妃瞧瞧。”
薛筠意侧过身,温声嘱咐了邬琅几句,让他放松些,少年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
薛筠意这时才看向皇帝,故作惊诧地开口:“父皇的脸怎麽了?”
“用不着你操心。”
皇帝面色阴沉,目光却不觉落在了邬琅身上。他暗暗思忖,这低贱的奴隶倒确有些本事,只一道方子就让缠绵病榻数日的贵妃恢复了不少生气,说不定t,能治好他身上这古怪的疹子。
邬琅已在贵妃榻前跪了下来,指尖探上她的脉息。须臾,他不动声色地擡起头,“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再服些祛寒养身的汤药,静心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多谢你。”江贵妃以帕掩唇,轻咳了几声,“陛下,此番多亏了这位公子,否则臣妾,怕是无福再陪伴陛下了。”
这便是替邬琅要赏的意思了。
角落里的邬寒钰听了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没想到他这个出身卑贱的弟弟竟然撞了大运,误打误撞治好了贵妃娘娘的病,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万万不能错过。瞧他那傻弟弟,还一声不吭地跪着呢,大约连娘娘话里的意思都没听明白吧?
邬寒钰鄙夷地瞥了邬琅几眼,扬高了声音道:“陛下,邬琅是草民的弟弟,他的功劳便是邬家的功劳,陛下若要赏赐,草民斗胆……”
本想趁机替自个儿求下那道他心心念念的赐封世子的旨意,哪知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帝怒声打断。
“邬寒钰,你滥用药方,害得贵妃昏迷不醒,此等大罪,朕还未与你计较,你脸皮倒厚,还敢替邬家邀赏?”
皇帝横眉冷目,瞪向瑟瑟发抖跪在邬寒钰身旁的邬卓,“平康侯,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当真是邬夫人亲生?”
邬卓吓得噤若寒蝉,浑身抖如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此刻他只恨不能与邬寒钰断了父子关系,免得拖累了自身。
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今儿一早,他本来正好好地在书房里逗着鹦鹉,谁知宫里突然来了好些带刀的侍卫,说是邬寒钰险些害死贵妃娘娘,这会儿正跪在贵妃榻前等候发落,万一娘娘有个好歹,他也逃脱不了罪责。
皇帝兀自怒骂着:“……可怜邬夫人一世美名,到头来尽数毁在你这个废物手中,你们邬家,如何对得起先帝赐下的平康侯之位?”
邬寒钰心里咯噔一下,不及他开口求饶,皇帝已冷声下令:“李福忠,传朕旨意,即日起革去邬卓平康侯之位,与其子邬寒钰一并贬为庶人,没收宅邸,逐出京都。”
“陛下!”这回邬寒钰彻底慌了神,“是草民医术不精,草民有罪,可是丶可是邬琅也是邬家之子,他既医好了贵妃娘娘,陛下可否看在这份功劳的份上,给邬家一个将功抵罪的机会……”
他一面哀声恳求着,一面用力推搡了邬卓一把,急切地示意他赶快替邬家说些好话。
邬卓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好半晌,才小声嘟囔着,将他当年根本就没把邬琅的名字写进邬家户籍一事说了。
邬寒钰眼前一黑,登时如同五雷轰顶。
薛筠意看在眼里,只觉好笑:“本宫还是头一次见到像邬公子这般不要脸之人。邬公子以前是如何对待阿琅的,想必无需本宫提醒。如今眼见阿琅立了功劳,又口口声声提及兄弟情分了?还望邬公子听好了——阿琅是青梧宫的人,与你们邬家没有半点干系。”
她伸出手来,那白衣黑发的清隽少年便快步回到她身旁,温顺垂眼,安静侍立。
皇帝难得没驳斥她什麽,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李福忠把这对废物父子拖下去。
哭嚎声渐渐远去,殿中重归静寂。
皇帝面色终于缓和几分,对邬琅道:“医好贵妃是大功一件,该赏。说说吧,你可有什麽想要的,不过,可莫要狮子大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