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怯怯的声音自路旁响起,墨楹脚步微顿,扭头望去,见张清兰正牵着张栋站在树下,不安地望着她。
“我都听栋儿说了,这事是他做得不对,我替栋儿向姑娘道歉。”张清兰跪了下来,一双美眸泪盈盈的,“姑娘的东西,我们马上就还给姑娘,至于那八千两银子……我丶我们会还上的,求姑娘宽限我们一点时间。”
墨楹别过头去,“你可别跪我,我只是个替主子办事的奴婢,你弟弟偷的是我家小姐的盘缠,为着这事儿,我家小姐可是差点露宿街头。”
张栋揪着衣角,闷声道:“那你方才为何还要帮我。”
“因为我傻行不行?”
墨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栋立马垂下了脑袋不敢看她,也不知就这麽一点胆子,昨日是怎麽敢在大街上抢东西的。
张清兰好说歹说,总算是哄着墨楹松了口,答应跟他们回家去取包袱。
一路上,张清兰抽抽噎噎地对她说了春杏楼的事,原来这令州,最出名的便是这等勾栏之地,当年皇帝甫一登基,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贬黜了不少臣子,其中不乏京中的世家大族,成年男子一律流放寒州,女眷则贬为奴籍,辗转卖入青楼。
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身段容貌自然不是寻常妓子可比的,便有精明的生意人,着意将那些罪奴都搜罗到了令州来,久而久之,民间便有了“见得令州女,再无有情郎”的传闻。
墨楹听得心里一阵唏嘘。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包袱走在街上,想起方才张清兰哭着求她不要把她弟弟送去官府的模样,心里说不清是什麽滋味。
回到林宅,她蔫头耷脑地敲响了薛筠意的房门,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
薛筠意惊讶地朝她看过来,“这是怎麽了?”
“奴婢有罪,擅自做主,舍了八千两银子出去,请小姐降罪。”墨楹闷声道。
邬琅正跪在一旁替薛筠意按摩,闻声,不由动作微顿。
薛筠意蹙眉道:“究竟怎麽回事?”
墨楹便低着头,把张清兰姐弟俩的事一五一十地对薛筠意说了。
“……奴婢见那老鸨实在太欺负人,一时心软,就丶就没狠下心,把那八千两银子要回来。”
薛筠意眉心紧蹙,她倒并不在乎那八千两银子,能替张清兰赎身,也算是做了件善事,这银子舍了便舍了,相比之下,她更在意墨楹所说的皇帝将官家女贬为奴婢一事。
怪不得如今朝中,除了先帝身边的那些老臣,都是些靠着阿谀奉承一步步爬上高位的新面孔。
可即使皇帝想清理朝野,也不该用如此狠厉的法子,他究竟知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的命运因此而翻天覆地。
薛筠意慢慢攥紧了拳。她想,她要快些到寒州去,能早一日是一日,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根本就不配坐在那把万人之上的龙椅上。
她没指责墨楹什麽,只是吩咐她将包袱都收拾好,後日便动身。
翌日。
林相得知薛筠意这般急着走,不免有些担心,往昀州去的客船要七日才来一趟,眼下还没到日子,她只能坐马车离开。
薛筠意已经想好了,贺家军队伍庞大,势必要走官道,只要顺利出了城,她便弃了马车,骑马往林间小路去。如此一来,既抄了近路,又能免t去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路上要辛苦些罢了。
心下主意已定,她便命墨楹再去买一匹健壮些的马来。
邬琅照旧去了医馆做活,一是他既已答应了那掌柜,总不好只做一天就撂了挑子不干,二是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多,能赚一点是一点,说不定哪天,这点铜板就能派上用场,帮殿下个大忙呢。
这一忙活,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他揣着热乎乎的铜板走出医馆的门,想起昨日薛筠意夸奖他时唇角的温柔笑意,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想快些回到殿下身边。
见路边坐着个卖绿豆汤的汉子,邬琅犹豫了下,取出昨日薛筠意赏他的那几个铜板,让那汉子打一碗甜汤来,想着端回去给薛筠意喝。
馀光不经意一瞥,却见一旁的面馆门口,坐着一道熟悉身影。
——正是贺寒山。
邬琅瞬间屏住了呼吸,好在贺寒山正与对面的男子说话,眼下并未注意到他。
“……看来舅舅,是铁了心地要偏帮着长公主了?”男人声线冷沉,显然蕴着怒意。
林奕三下五除二将碗里的细面吃了个干净,胡乱抹了把嘴,这才擡起头来,看着贺寒山叹了口气。
“外甥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舅舅跟你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就算你抓到了长公主,把她带回陛下面前,你又能得到什麽好处呢?你一向聪明,不会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贺寒山冷冷道:“此事与陛下无关。”
林奕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公主是能成大事的人,京都早晚是要变天的。咱们都得早做打算。”
後面的话,邬琅便听不真切了。他不动声色地拐进了一旁的窄巷,绕了好一段远路,回到林宅。进了房门,他匆忙将绿豆汤搁在桌上,便快步走到薛筠意身边,将贺寒山还在柊馀县一事说了。
薛筠意眸色深了深。
贺寒山向来心机深沉,怕是笃定了她若是路过此地一定会来探望林相,所以表面上假意离开,实则却一直留在这巷子附近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