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觉得父皇许是一时生气,过几日便会回心转意,把她接回凝华宫去的。那时她没少顶撞李嬷嬷,为此也挨了不少的罚。可等啊等,等到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父皇却仿佛全然忘了她这个人一般,一次都没来瞧过她。
她心灰意冷,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训和惩罚中认清了现实——
从今往後,再无尊贵的南疆二公主薛清芷,只有浣衣局里低贱的洗衣婢芷奴。
今日她的确是一时冲动,才趁着李嬷嬷不注意偷跑了出去。眼见着李嬷嬷下手越来越重,薛清芷哭得愈发凄惨,这样的藤鞭,从前她曾无数次握在手中,用力地抽打在邬琅身上,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她身上单薄的衣料很快就会变得破烂不堪,白皙娇嫩的肌肤上会浮现出可怖的鞭痕,再渗出殷红的血来。
那时的邬琅,总是低垂着眉眼跪在床畔,露着一面血痕交错的脊背,轻轻地颤抖着,汗珠顺着他毫无血色的面颊淌下,他麻木地亲吻她手中的鞭柄,哑声说着被她教过无数遍的话。
“谢公主罚……贱奴往後一定听话……”
原来是这种滋味吗——
血淋淋的伤口赤。裸着,冷风一吹,便是难以言喻的痛楚,每一寸骨头都仿佛要断裂开来,无声地哀鸣着,想要求饶,想要求得一丝怜悯和宽恕。
意识渐渐模糊,那张隐忍而顺从的清隽面庞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忽然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她骤然清醒,李嬷嬷粗。暴地拽起她湿淋淋的头发,口中骂骂咧咧地说着难听话,将她拖到池子边,催着她继续做活。
薛清芷不得不忍着臀上的疼痛,费力地搓洗起衣裳来,冬衣厚重,浸满了寒凉的水,沉甸甸的,再加之她的手被薛筠意用藏月伤过,本就落了疾,做起这样的活计来尤其费力。
李嬷嬷翘着脚坐在一旁,一面惬意地磕着瓜子,一面和几个年纪大些的宫女说起了近日宫中的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长公主要回来给皇後娘娘报仇哩!”
“此事还与皇後娘娘有关?”有人惊诧道。
“我也是听太医院的阿善说的。”老宫女比了个嘘的手势,“听说当初是陛下给皇後娘娘下了药,才害得皇後娘娘惨死宫中。啧,怪不得陛下一直瞒着皇後娘娘的死讯,不许咱们往外说呢。”
李嬷嬷闻言,不由一阵感叹,“看来这京都,真是要变天了。你们说,长公主此番能不能成事儿啊?”
“谁知道呢?可长公主的腿不是残废了吗?即使有姜家相助,怕是也难吧。”
提及薛筠意的腿,几人不约而同地朝池子边的薛清芷瞟去一眼,话里充满了鄙夷,“长公主若非遭奸人算计,又何至于此。人在做天在看,做了恶事,早晚都是要遭报应的!”
薛清芷咬紧了唇,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她不後悔给薛筠意下毒,从来都不後悔。且等着吧——如今她虽然过得凄惨,但至少还有条命在。但薛筠意此举可是谋逆,其罪当诛!她的皇姐拖着一副残废的身子,还痴心妄t想着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真是不自量力。
薛清芷嗤了声。
她只需耐心地等着,早晚有一天,宫中会传来消息,她的皇姐因为犯下谋逆之罪,被押入天牢处死。
到那时,父皇或许还能念起她昔日的一点好处来,重新认回她这个女儿。
*
才出了三牙关,寒州便纷纷扬扬地落了场大雪。
龙虎军一路南下,行至琅州,本以为免不了一场交战,却不想琅州新上任的李刺史率百姓于城门口跪地迎接长公主,守城军列队相迎,神色恭肃。
姜琰和姜承虎对视一眼,着实有些吃惊。
李刺史双目含泪,声声恳切,道若非长公主肯为琅州尽心出力,琅州的这些百姓,还不知要过多少年的苦日子,若指望着如今宫中龙椅上那位,百姓们早都饿死街头了。
薛筠意深深沉下一口气,缓步朝城门走去。
她手中捧着姜皇後的牌位,上面的名姓,是姜琰亲手所刻。百姓们看得真切,年轻的长公主满眼哀伤,瑟瑟寒风拂动她身上单薄的孝衣,刺目的雪白。
她语气从容平静,却足够令周围的百姓都听得清楚,皇帝是如何毒害发妻,又是如何将这消息瞒得一丝不漏,甚至不许她这个亲生女儿为皇後服丧。以及皇帝这些年来,种种昏庸之举,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百姓们听得悲愤不已,甚至有不少年轻力壮的汉子,自愿加入龙虎军,想为薛筠意尽几分绵薄之力。
如此一路行过琅州,竟毫无阻拦。
再往南,便是昀州地界了。那昀州刺史薛仁义,与薛家是有些亲缘在的,当初他便是得了薛璋的提拔才得了这官做,是以,他早早便集结了守城军,想将龙虎军拦下,也好在薛璋面前博个功劳。
可那些守城军如何能是龙虎军的对手。
只三天功夫,龙虎军便攻占了昀州,薛仁义吓得抱头求饶,连声祈求薛筠意看在他姓薛的份上,饶他一命。
薛筠意命人将他绑了,暂且关押在官衙,然後便骑马出了城。
打了胜仗,军中士气大涨,姜琰问过她的意思,便吩咐龙虎军今夜就在昀河边安营扎寨,好生庆贺一番。
篝火烧得旺,烤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副将赵良平坐在姜琰身侧,手中拿着酒碗,眼神却时不时地朝薛筠意身上瞟去。
长公主受伤了。
今日一战,长公主亲自提剑上阵,与军中的弟兄们一起将那群守城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少女骑于马上,身着银甲,英气勃发,实在令人移不开眼。
此刻她脱了盔甲坐在篝火旁,胳膊上有一道明显的刀伤,正缓缓地往外渗着血,赵良平握紧了袖中的金疮药,犹豫了很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站起身来,却见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不顾衆人目光,弯膝在薛筠意身後跪下,动作轻柔地替她披上一件厚实的狐皮大氅。
“主人,您受伤了。”
在看见她手臂上伤口的那一刻,少年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上瞬时浮现出了慌张的神色,他急忙取出伤药和纱布,就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