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7章
◎A-◎
对于绪东阳的控诉,谈丹青试图辩解,但开口後发现声音干涩微弱。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她的想象里,未来她成功的每个瞬间,绪东阳会在她身边陪伴她。
他会站在人群中的最前面为她鼓掌,他的目光会比任何灯光都更灼热地烙在她身上。
可是,每当这个画面在她脑海中定格,她想将他的脸看得更加清晰。
他的面孔便如同浸了水的水墨画,骤然模糊丶晕染开来,只剩下一个温暖却无法辨认的轮廓。
谈丹青说不出什麽感觉,她很高兴绪东阳愿意回来愿意陪着她;可同样的,她又不相信他们之间可以这样。
绪东阳或许现在觉得情能饮水饱,可是以後呢?
等他三十岁了,看到她眼角的皱纹,看到这一间这麽狭窄逼仄的工作室,而曾经和他在一起读书丶甚至不如他的同学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彩,他不会後悔吗?不会埋怨吗?
并不是她做不到自私。
而是她太自私了,所以她宁愿一开始就不付出真心。
*
公开课并不是玩玩而已,教授要求严格,每堂课都布置课後小作业。为期两周的课程结束後,还会有一场决定能否拿到结业证书的考试。
谈丹青学得很用功,这股劲头,连她自己都惊讶。
也许是太早离开学校心有遗憾,所以更知道珍惜。她不停地学,不单是为了应付考试,拿到证书,更是她终于拿到了渴望已久,填补自身短板的机会。
T大设计学院专业画室宽敞明亮,巨大天窗洒下明媚的光线,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粉尘。混合着松节油和新鲜油画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陌生又令人敬畏的“学院派”气息。
她有些拘谨地第一次亲手触碰到那些只在网上见过的油画原料:钛白丶赭石丶镉黄丶群青……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曾刷到过的经典画作,画布上的颜料并不是薄薄一层,而是厚达一厘米。
这些看起来绚丽夺目丶流光溢彩的颜色,原来是用这样奢侈的方式,一层又一层,不计成本地堆叠丶覆盖丶融合而来。
她悟出来一句话——艺术,是不计成本的热情。
画室里的同学不少,风格各异,但大多数都是正在读书丶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艺术生,像她这样半路出家的,算是稀有物种。她坐在他们之中,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好在同学人都很好,她有什麽不懂的,都乐意教。
真轮到自己提笔调色,谈丹青“实干”脑就冒了出来,各种颜料在调色板上混合时,脑子不由自主地开始跑偏——
“这种颜料的遮盖力和饱和度,在棉布上做数码直喷会有色差吗?”
“染葡萄紫成本好高,怎麽能把成本压下来?”
……
她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习惯性念头抛之脑後,“谈丹青!你现在是艺术家,不是厂长!”
磕磕绊绊里,她悟出了一句话:所谓艺术,就是不计成本的热情。
每次要求上交一张作业,谈丹青都会闷不作声地逼自己完成两张。她知道自己基础差,笨鸟先飞,那她就得比别人画得更多。
透视不准,那就反复修改打底稿,开始她画的草图,同学会说她的透视有点像“落榜美术生”,但慢慢的,没有人再这麽说了。调色不准,就一遍遍重调,她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表达的畅快,哪怕这表达还很稚嫩。
她画她工厂那一扇扇蒙着灰尘的,略显陈旧的玻璃窗。半透明的质地让城市的霓虹光影看起来模糊丶充满诱惑丶遥不可及。她还会画布,各种各样的布,棉布丶丝绒丶绸缎丶羊毛……她对所有布料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谈丹青,”这天的课程结束後,教授忽然破天荒点到了她的名字。
“在,”谈丹青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毕业多少年了,重回课堂她还是不习惯被教授点名,总觉得被点名,就意味着做坏事被逮到。
从座位到讲台,短短几步路,谈丹青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惊悚的念头:她不会是……交作业时,不小心把她精心画的小黄图给交上去了吧。
这也太社死了。
她站在教授面前,像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教授却推了推眼镜,拿起她的画作。
她交上来的作业,叫《窗》。
教授反复欣赏着她的作业,问:“以前在哪里学的美术?”
“没怎麽学,”谈丹青实话实说:“都是自己瞎琢磨,算……自学吧。”
“自学?”教授意外地挑了挑眉,半晌说:“哦,我想起你了。你是服装设计师吧?我以为你之前有过基础。”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画纸上,镜片後的细长的眼睛里,是终于发现一块璞玉的欣赏:
“画得很不错啊,很有想法,观察的角度很独特。有时候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反而思维不僵硬,会冒出耳目一新的灵感,很难得。”
谈丹青微愣,从教授手中接过上交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