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绪东阳也觉得车内气氛太硬,他伸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手指划过几个频道,嘈杂的人声一闪而过,最後停留在一个音乐台上。
“接下来是金曲串烧,请大家欣赏《一生有你》。希望这首歌,陪伴大家一路……”
“多少人曾……”
第一个音符飘出来,绪东阳的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按下了暂停键。
沉默再次卷土重来。
比之前更显沉重。
“现,现在挺复古音乐的。”谈丹青啃着面包说。
绪东阳直视前方,平静地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说:“如果实在不知道要和我说什麽,其实不说话也没关系。”
*
工厂区的清晨,有一股特有的,混杂机油丶棉絮和尘埃的味道。
谈丹青走在厂房里,穿着简单的T恤和帆布鞋,头发随意挽起,露出纤长而白皙的脖颈。
她是这儿一眼扫过去,唯一看见的女孩儿,背影看起来单薄瘦小。
虽然在个头上不占任何优势,但工厂里的老师傅却很是服她。
绪东阳听到有人这麽评价:“小谈老板是最难搞的,见她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这次颜色很正了,”谈丹青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门围在一批刚染好的布样前,拿布样和色卡对比。
“稳定性怎麽样呢?”谈丹青问。
“稳定性倒是个麻烦,”工厂老师傅说:“流程和温度都有专人负责,但是你们的要求太高了,我们的固色剂不行。”
“这不是问题,”谈丹青声音淡定,说:“我再跑几个固色剂的工厂。”
谈丹青和老师傅们说话,绪东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观察着。
他并非布料专家,那些专业的术语和细微的色彩差异超出了他的领域。
但他看得懂谈丹青。
挺直的脊背,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嘴角,她和老师傅沟通时流露出的那份专业而真诚的尊重,以及成功确认布样後,眼中一闪而过的明亮光彩和放松。
这份光芒和在专业领域里专注和投入,让他再次移不开眼,也挪不动步。
他又想起来,自己曾经为什麽那麽迷恋谈丹青。
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吃烤鱼,谈丹青向他讲起了她的梦想和未来,手舞足蹈,眼如星辰。
就是那一刻,他从见色起意,变成了钟情。
谈丹青在工厂忙,绪东阳四处采访工厂负责人了解一些情况。每次聊天前,他都拆盒烟递过去,或者提一箱水,送来这些小礼物,大家也愿意多说几句。
和一名工厂工人聊完,那人忽地说:“对了,你跟小谈老板一起的吧,她东西忘门卫亭这儿了!你帮着拿给她咯。”
“好。”绪东阳接过去一看,那是谈丹青的画册。
这本画册很新,落在了他手里沉甸甸的。
画最能体现人的心情。开心时色彩浓烈,悲伤时色彩灰暗。
他有些想知道谈丹青在和他分开之後,笔下的世界又是什麽样的颜色。
带着下作的窥探欲,绪东阳不经过谈丹青的允许,就擅自翻开了画册的第一页。
意外的是,那本崭新的画册,除了几页凌乱的线条。
什麽也没有。
不知为何。
绪东阳突然有些心疼。
*
深夜的街角,昏黄的白炽灯下,简陋的面摊支着几张矮桌。
锅里翻滚着白色的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骨汤香气。
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各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疲惫让空气变得安静,白天的喧嚣褪去,只剩下吸溜面条的轻微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丶模糊的车鸣。
累了一天,身体疲惫,但也奇异地消弭了某些刻意维持的距离。
太累了,没力气尴尬了。
“魏帆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可别怪我不请你吃大餐,”谈丹青说:“工厂这儿没什麽饭店。”
“面条也很好吃。”绪东阳说。
“那是当然,”谈丹青说:“给你点的是最好吃的三鲜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