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查阅字典,Mimosa的中文名字悦耳动人,叫做‘金合欢’。我站在金合欢树下,擡头望天空,好像和绍兴的阴天也没有区别。于是立在原地,仰头望了许久。
这是我离开中国的第一个冬天。我已无法回头,所以,往後还要度过无数个这样的冬天。”
耳旁Oliver絮絮叨叨讲述第戎居民对于金合欢花的喜爱,商越川听力水平大有长进,能听懂百分之七八十。
她想着那封信,心神不宁,没注意到前方地面坑洼。
自行车前轮咯噔绊了一下,她没握住车把,连人带车重心失衡,直直摔向路边田野。
Oliver吓得不轻,连忙跳下车。
商越川人没大事,只是手肘略微蹭了点皮。她一瘸一拐站起身,拍拍尘土,白色短袖恰巧均匀染黑一半。
“这件衣服要是在巴黎,大家可能以为你在搞艺术。”Oliver扶商越川回路边,“来,先歇会儿。”
商越川平日注重装扮,万万不愿意顶着沾了灰尘的衣服裤子在外晃荡。夕阳尚未西下,两人提前打道回第戎市区。
回程路上,商越川变得谨慎,以龟速慢慢前行。Oliver配合她的速度,闲得无聊,双手松开车把,高高举过头顶,给商越川表演无人驾驶。
到了指定还车点,商越川将自行车推入车桩,“滴”一声,还车成功。拿出手机想看时间,屏幕上,赫然躺着三通未接来电。
是老同学罗晨。
自从上回聊天结束,罗晨几乎不主动找商越川,但经常点赞她的朋友圈。
商越川试着拨回去,对面提示已关机。
傍晚天色未暗,和Oliver在十字路口告别,商越川转身往反方向归家。衣服裤子皱巴巴的,如果蒋修得知她骑自行车扑摔进泥田,肯定很无语。
树叶在清风中哗哗摇曳,商越川脚步轻快。
远远的,看到家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衣着考究的年长男人蹙眉钻出车厢。商越川辨认片刻,才想起,是曾经在第戎美术馆有过一面之缘的律师,维克多先生。
蒋修从内拉开家门,先和维克多打了声招呼。蓦地,仿佛心有灵犀,目光挪向十几米外,灰头土脸但心情很好的商越川。
维克多也看过去。
“今天刚学会骑自行车,技术不稳定。”商越川踏上阶梯,解释道。
蒋修从头到脚迅速扫她一眼:“胳膊受伤了。”
是陈述句,而非问句。
商越川偏头查看屈擡起的手肘,自然而然道:“小擦伤,不打紧,家里有碘伏吗?”
“先前负责租赁业务的房産公司,应该在储藏室放了常备药箱。”
看出蒋修和维克多有事情聊,商越川懂事地拿了医药箱进卧室。关起房门,便是另一个世界,她迫不及待换掉脏衣服冲澡。
洗得格外久,手指皮肤几乎泡白发皱,商越川恋恋不舍地关掉热水。
棉棒蘸饱碘伏,小心翼翼涂抹,房间外突然爆发的激烈争吵令商越川动作一僵。
虽然听不懂法语,但她还是把耳朵贴上门板,同时用发干帽包住滴水的发尾,用力挤压,吸净水份。
维克多先生的情绪明显比蒋修激烈,吵了十来分钟,传来重重的砸门声,客厅随即恢复寂静。
商越川静候片刻,确定维克多已经离开,才拧开卧室门把手。
“蒋修。”商越川用委婉的措辞,轻轻问,“你们,是闹不愉快了吗?”
蒋修最近几天和画廊负责人谈雕塑品的最终成交价以及交易条款,还要补充许多售卖手续,疲倦烦闷,瞧着比初见面冷脸赶人的模样更难相处。
但商越川并不害怕现在的蒋修。
蒋修瞥过商越川拎着的医药箱:“维克多律师和我母亲是好友,我打算卖掉全部雕塑品,他的意见和我有分歧,从巴黎过来,想说服我。”
商越川惊讶不已,没过脑就问:“全部卖掉?都是你母亲花心血的作品,不留几件吗?”
“没必要。”
蒋修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商越川下午摔过跤,敏锐度降低,没听出来。
她尝试表达自己的看法:“第戎美术馆展出的雕塑作品非常漂亮,我这样的外行人,也能看出作者的感情。雕塑品存在于眼前,相当于对方的一部分思想仍然陪伴你,卖掉就真的找不回来了,她毕竟是你的妈妈。”
蒋修猛然擡起头:“不要自以为是。”
很重的语气。
商越川怔了怔:“我……不是要干涉指导你做决定的意思。”
蒋修站得笔直,唇角几乎不带弧度,面部线条锐利清冽:“你想多了,没人能够干涉指导我做任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