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淮瞥她一眼,明知故问:“你可知他犯了何事?”
见周缨摇头,她便自行接道:“他自个儿也不知。”
周缨投来一个讶异的眼神。
祝淮缓缓道:“他错只错在,先前跟随一个颇有些权势的大监做事,而今大监出事,他亦免不了被问责牵连。”
周缨没有应声。
祝淮接道:“这世间事,都是这般,不是你安分守己就能事事顺遂的。谁人执笞,谁人便可鞭挞他人。
“不知你进宫是为了什麽,或许所求不高,但你要清楚,世人皆是随波逐流的,善人少之又少,不在高处,便被高处践踏。内廷如此,前朝亦如此,普天之下皆如此。”
这些道理,周缨不是不懂,但还是头一遭,有人这般毫不避讳地同她讲来。
她明白祝淮的意思,东宫是她目下所能够到的最高处,或许以後更是,不管进宫是出于什麽目的,既然有此机缘,她都应该把握住。
她恭谨行了一礼:“谢尚仪提点,我自当好生做事。”态度极恭顺,眼神里却仍含了几分期冀与热切。
祝淮瞥她一眼:“想救他?”
“火中取栗,需勇,需智,需旁人见之生畏,险途方成坦路。如今你亦身为蜉蝣,如何妄图救下蝼蚁?”
周缨沉默下来,微微垂眸,遮掩了心绪。
“今日我不帮你遂愿,你要好生记住这场景,记住这有心无力的憾与痛。”
祝淮淡叹一声:“阿缨,你心性颇高,想必不是仅仅为了几个俸银进宫来的。你要记住,宫墙之内,偏安一隅兴许并不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既要用心做事,也要更勇一些,方能站至更高处,才好得偿所愿。”
两人相伴返回寓所,周缨夜里反复咀嚼祝淮的话,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上值时,却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做事,断不敢出任何差错。
至两日後,崔述午後又来授课,课毕後,崔述道:“今日所授之章节,有一籍册更为详实,可为辅册,殿下若需要,可派人随臣去偏殿取来。”
齐延自然答应,转头同周缨道:“周女史随崔少师去吧,我在这里等。”
周缨领命,随崔述行至右偏殿,此处是为侍讲官设置的休憩之所,崔述之案设在左首,干净无杂物,只有薄薄一册摘录誊写的史料。
崔述站至案前,取过那册史书,却并未递给她,只问:“近来诸课,可都还听得懂?”
周缨点头:“基本可以,偶有些难处,殿下若有疑,当堂问询侍讲官,也就顺便为我解惑了。”
“若你自己有未解之惑,可待我过来时,结束後来问我。治学要紧,不要避忌。”
周缨福身道谢:“是,谢崔少师。”
见她这般行止有度,一副恭敬模样,竟有些奇怪的生分,崔述想了想,又说:“近来倒见你书法上有所小成了。”
周缨讶异擡眸:“当真?祝尚仪倒说我功力差得远,叫我再努力些。”
“骗你于我有何益处?祝尚仪不过对你有更高期许,望你琢磨成器,故要求严厉了些,并不代表你有多差。依我近日观来,你的字已风骨初现,想来这两月,你亦下了不少苦功夫,若经年累月练下去,自有更大进益。”
周缨闻言,颊边的浅浅梨涡又浮现出来。
崔述移开眼,自袖袋中取出一只豆绿瓷盒递过来,周缨不解看去,见其上刻着京中名声最盛的脂粉店“绛仙居”的徽记。
“话虽如此,但冬日寒凉,还是要好生爱惜手。”崔述声线柔和,慢慢叮嘱,“殿下课业繁重,你亦难得松弛,又兼要私下用功,需得精心护持好自己,方不会误事。”
周缨木讷地接过那只瓷盒,其上还带着几分他的温度,令她微凉的手也温暖了些许。
来玉京後,过往种种,她旁的都不大在意,未曾放在心上,独独这双曾饱受磋磨的手,倒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养护。
起先只托奉和帮她随意买些普通的手膏,後来到了崔府,叫蕴真瞧见了,便拉她去绛仙居狠狠买过几回这“寒玉脂”,如今倒已养得滑如凝脂,姑且称得上是一双可堪入眼的手。
见她久不动作,以为她不愿接受,崔述补道:“蕴真托我带给你,说你从前在府中时,冬日易伤手,怕宫中用度难自主,故托我送于你,用完後她会再给你带时新的。”
“蕴真?”周缨垂下眼帘,讷讷问道,“我走那日,她还气得厉害,不知如今消气否?”
“蕴真是有些小性子不假,但她既视你为友,又如何会生你这般久的气,倒是更多几分记挂。你若不收,她恐要生气的。”
“如此,劳崔少师代我致谢。”
崔述“嗯”了一声,将那本籍册推至案缘:“先回去复命吧,殿下还等着呢。”
周缨与他辞别,送走齐延,殿中霎时空落落的,这时她才得了闲取出那盒手膏。
想是被他随身带了许久,盒壁仍温,打开来,膏体已被他的体温融化了些许,芳香霎时溢散开来,却并非蕴真素爱的那款蔷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