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垂目看来,见是一碗鹌子羹,其上飘着笋丝丶松茸,鲜味扑鼻而来,接过来浅尝了两口,点评道:“肉极嫩,尝着也鲜,母亲尝过了麽?”
章容摇头,将一碟金橘煎端出来,执箸喂给他一颗:“我不爱喝这个,这金橘解腻,也尝尝。”
“酸甜可口,挺好的。”齐延夸道。
章容摸了摸他脑袋,劝道:“还是早些休息,课业若太重,便同崔少师说一声,他知道同讲官商议调整,身子最重要。”
“崔少师回京之後,又将功课重新安排过一遍,更合理了些,孩儿学着也还好。”齐延解释道,“课业并不紧迫,只是我想让父亲也开心些。”
“你父亲虽喜你勤勉用功,可也未要你这般糟蹋身子。”章容叹道,“也是怪并无其馀子嗣替你父亲分忧,你父亲才在你身上寄予了这般厚望,但他何尝不希望你能做个普通稚子,无灾无病,快快乐乐地长大。”
“我知晓的,父亲和娘亲的用意我都明白,我也想快些长大,替你俩分忧。”
章容鼻尖微酸,将食盒收好递给司檀,趁机侧身掩下失态,坐至齐延身侧,温和发问:“殿下,你想不想要位伴读?”
“伴读?”齐延轻轻抿唇,试探问,“可以吗?”
“自然可以。”章容接问道,“你那日去瞧崔少师,可瞧见他那个侄子了?你觉得他如何?”
齐延略一忖度,认真评价道:“崔公家里的小辈,自然不缺礼数,应也早早开蒙,且只比我小不到一岁,功课上应当也差得不多。”
“相处起来如何?你可能接受他的脾性?”
“爽朗大方。”
听这般答话,便知他还算满意了,章容道:“那我晚间便同你父亲说说,让他明日便下敕,命那崔家哥儿速速进宫,为你伴读。”
齐延欣喜地笑弯了嘴角。
章容劝他:“既这般高兴,今日便早些去歇息吧,明日再用功不迟。”
齐延这回听劝,温瑜忙领着他下去盥洗。
“殿下素来用功,娘娘宽心,也早些梳洗吧,晚些圣上要过来了。”司檀劝道。
章容点头,慢慢往寝殿走,叹道:“殿下是聪慧勤勉,课业上不用我操太多心,圣上也有意今年便要命他陪着召对朝臣,以明政事了。只是到底还是个小人儿,当娘的偶尔还是有些心疼。”
末了,又叹道:“原来殿下想要的竟是这个,我这母亲,只想着无人与他争抢,他应当较圣上先时更为轻松才对,原来竟还不如一个外臣看得明白。”
司檀宽慰道:“殿下向来听话讷言,不大提要求,娘娘有所忽视也难免。崔少师到底也是传道授业的先生,自有慧眼识人之能……也好,以後有自家亲侄子在,崔少师想必会更尽心,怎麽看都是好事一桩,娘娘当宽心。”
二人说着闲话,慢慢往寝殿去了。
翌日,敕令果然颁发,命崔易三日後进宫伴读,另擢崔则为礼部仪制司郎中,既是嘉赏,也是借机将崔则调离户部,以示避嫌。
崔述病未好全,近来都未去饭厅同衆人用餐,方在院中小厅里吃完晚饭,回到屋中,执笔悠悠地将今日那朵梅花涂完红,正在那里细数还有几日到末九,便听奉和来报:“二郎夫妇过来了。”
崔述微愕,将笔搁下,迎到门口,见崔则面色乌青,大有问罪之势,而蒋萱眼圈微红,望来的眼里含着两分怨。
迟疑片刻,崔述问道:“二哥二嫂有何指教?”
敕书送至部衙时,崔则手头还压着公务,连告假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此时忙完回到府中,怒气仍未消尽,声色仍厉:“让易哥儿进宫伴读是不是你的意思?”
“易哥儿?伴读?”崔述讶异摇头。
“易哥儿才九岁,明德殿日讲与外朝休沐时日一致,逢十才休一日,一月只能回家三日,宫人照料得尽不尽心,我们隔着一堵宫墙,又如何得知?”蒋萱说着便滚下泪来,“况且,伴储君身侧,那是多难的事,三弟常在御前行走,焉能不知,为何还要如此?”
崔述辩无可辩,他领太子少师职,纵他说此事与己无关,恐也不能令人信服,于是只好劝道:“二哥二嫂若信我,我便辩白一回,此事确非我所为。况且,易哥儿若能在东宫面前得脸,那二哥便在圣上面前得脸,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于崔家而言,自然算得上好事。可他到底是个半大孩子,万一有些差错,如何收场?”蒋萱啜泣不止,“崔家的门楣丶前程和脸面,是靠你们兄弟去挣的,不该靠他。”
崔则倒慢慢冷静下来,没了方才的凛然之意:“你既肯辩白,那便不是你。上意难违,日後,还要劳三弟多多照拂易哥儿。”
“我自当尽心,二哥二嫂放心。”崔述咳着应下。
崔则端量了他一眼,从袖袋中取出一张药方递来:“这般久都养不好,想是在明州留下的旧疾。太医院的药方既效用不佳,我这里有一张托人寻得的海上方,你若相信,不妨试试。”
“多谢二哥。”
送走夫妇二人,崔述仰面看着壁上悬着的消寒图,面色铁青。
第二日一早,他便吩咐道:“寻常服来,更衣。”
奉和劝道:“太医昨儿个才交代了务必好生将养,这天儿怪冷的,圣上都让您好生将养着了,何苦来哉?”说着一转头瞧见他淬了寒冰的眼神,忙止了话头,吩咐预备车驾,赶紧伺候着更衣。
告假多日,首日进宫,目的地却不是政事堂或户部值房,竟是直接杀到了明德殿外,崔述踩着里间侍讲官温吞吞的讲经声进入偏殿,坐了个把时辰,待那边散了课,遣人去请侍读过来领明日的教本回去。
“周女史,崔少师在里面。”
周缨迟疑着推开门,撞进一双怒意炽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