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周缨接过来,往外行了几步,又没忍住回头叮嘱道,“好生吃药,朝事再繁冗,身子也是根基,不可怠惰。”
“好。”他极轻地应了一声。
下午授完课,崔述并未急着回府,距离官员下值还有些时辰,他转道去了刑部公署。
薛向在内署接见他,好奇道:“这个节点来访,崔少师有眉目了?”
崔述将那两本簿子搁于案上,不答反问:“薛侍郎抓了户部的几名仓官,不知有无进展?”
“拷问了一番,一口咬定当日确实装载了三万五千石粮,与太仓出入库记录核实无误,倒让我迷惑了。”
他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血腥气,应是刚从牢室出来,坐久了闻着便有些刺鼻,崔述眉间轻轻蹙起。
薛向观他神情,低头看了看手背上未及清理的血沫子,召来小吏呈上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戏谑道:“听闻崔少师先任此职时,最厌刑求,凡事只以证据为要,物证为主,人证次之,一时朝野之中赞誉不绝。
“然而最後却栽在苦主口供上,翻供重审,证物一新,亲谳结论全部推翻,甚至因此获罪,堪称给刑部上下的一记当头棒喝。”薛向笑道,“这世间刁民蠹吏甚多,唯有震慑之道,最快,最可靠。”
话不投机,崔述淡道:“条法之下,薛侍郎自便。若有逾制,自也难逃弹劾制裁。”
“崔少师教诲,下官必当遵行。”
崔述这才打开那本漕河日志,将周缨之言相告:“装订线有异,此簿用宁州産五股明丝线,而非京郊所産六股净蚕线。京中公文簿册皆为後者,薛侍郎可任取几册来比较。”
薛向凛神,仔细探看了半晌,似是存疑:“胥吏已查看不下百遍,皆无疑,崔少师如何笃定?”
崔述略想了想,这般答道:“家中女眷机缘巧合下得知,信与不信,拆解可证。至于要掩盖的是什麽,则静候薛侍郎佳音。”
薛向沉沉看他一眼,抱拳道:“我必全力以赴。”
待崔述走後,薛向召来属吏,一行往市面上购来两种新线,一行则请来绣娘将漕运日志与其馀公文的装订线拆解分辨,到日暮时分,答案已然分明。
薛向当即前往刑部大牢,提审发运使钱令。
被严刑拷问数日,钱令早已支撑不住,脸色灰败得无一丝血色,时已日暮,被刑部大牢暗沉沉雾蒙蒙的灯光一照,有些诡异的发青。
役卒将其拖行至审讯室,薛向敛袂于主位落座,居高临下地看来。
气势凛然的一眼,钱令猛地又咳出一口血来,血沫子飞溅开来,薛向嫌恶地乜他一眼,立时便有役吏执杖在他脊上重重一击。
原本就跪得艰难,此番被重击,钱令当即五体投地,向前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薛向,我好歹也是五品官身,岂容你如此糟践?”钱令伏在地上,边吐着口中的血沫子边不齿道。
薛向垂眸睨他一眼,似是悲怜,却又蒙着薄薄一层狠戾:“我既敢将李长定打成半残,糟践你又如何?”
“除了刑讯,你还会什麽?”钱令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不怀好意地觑着他,“崔少师调任户部,令你这卑鄙小人接了此位。当初崔少师获罪离京,多少人虽不解其动机,暗地里仍免不了为他慨叹可惜。
“但你如今接任此职才短短四月,在朝在野名声却已如一滩烂泥,便是想夸你,怕都得成你肚中蛔虫,方能找出一星半点来。也是朝中无人,竟让尔等鼠辈也能霸占要职。”
薛向慢条斯理地等着他说完,嘴角甚至还噙了丝笑,语气平平地吩咐道:“既污耳,烙舌罢。”
左右皆是一惊,烙刑常有,但烙舌却是酷刑中的酷刑,连钱令也嚎啕起来:“奸人!刑部如此,必将冤案连天!”
话音未落,钱令已被人绑缚至刑架上,拿铁钳夹了舌。
滚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烙上舌尖,钱令猛地嚎叫起来,身躯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薛向垂着眼,目光落在那漕运日志上,待那头动静消停了,擡眼见人已晕厥了过去,淡漠开口:“泼醒。”
“啊!”又是一声惨叫,连日伤口碰着盐水,钱令硬生生痛醒过来。
钱令痛得神志不清,眼神发虚,慢慢才能定睛看向薛向,眼里含着炽烈的恨意,辱骂之言欲要出口,却只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嘶哑之音。
薛向这才问道:“漕运日志有作僞,你认还是不认?”
嘶哑的痛哼声短暂地停了一拍。
薛向心领神会,起身走至刑架前,拿笔在他心口重重一戳:“入了我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我耐心有限,不想与你在此耗功夫,给你一晚的时间,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写下来。”
他擡眼,唇边含着淡笑:“明早呈到我案上的供词,我若不满意,便废你手,後日若还如此,便割你舌。待你这残躯彻底供不出供词了,我会通知你家人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