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一直将我护得很好。我的手帕交里,能像我一般无忧无虑长至这般年岁的,也无一人。”
“既劝不动,不应便是,婚姻大事,永定侯府倒也强逼不得。”崔述想了想,问她,“先前母亲和二嫂替你挑选的人里,可有满意的?”
蕴真摇头:“空有家世,腹中草莽。真论起来,还不如薛向。”
崔述猛然擡眼:“你想同意?”
蕴真“嗯”了一声:“前日刚得消息时,我是断然不愿的,又震惊又委屈。但我思虑了一宿,昨日来找阿兄前,其实就已做下决定,只是心里委屈,想得阿兄一句劝慰。今日硬要跟过来,也不是怕阿兄劝他不成,而是想瞧瞧对方到底是何模样,不致盲婚哑嫁。”
这与她平素的性子实在相去甚远,崔述颇为错愕,直愣愣地盯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雪意清冽,我很喜欢这茶。自京郊税案起,至今已过三载,我还未曾再尝过三哥为我烹茶呢。”
崔蕴真执杯相敬:“今日此杯,就当阿兄为我送嫁了。”
崔述还要出言,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眼神清明:“三哥知道我的,我自小不大拿主意,但我若心意已定,神佛鬼怪在前皆不能阻。晚些我会叫父亲去向永定侯府回话,三哥不必再费心替我筹谋,还是先回雪蕉庐安心养病。”
见崔述还要再劝,蕴真又道:“我既心意已决,阿兄当尊重我之决定,而非以为我好之名阻我之愿。”
这话说得重,崔述万语千言堵在喉间,终只酿成一句:“你当真想好了?”
“昨日出府前便已想好了。纵观薛向此人,无非恶名缠身,外加行事乖张两条错处,但如三哥所说,其他方面,他并不差,至少并不比先前母亲所参酌的那些人差。”蕴真语气认真,“平心而论,以他之身份前程,并没有什麽嫁不得的。”
不待崔述应声,蕴真便行礼告退:“我便先叫束关送我回府了,留在三哥那的仆从,三哥命其自行回府即可。观薛向此人行事,倘若议定,婚期恐不会定得太远,备嫁事冗,小妹先告退了。”
雪势盛大,寒凉扑面而来。
崔蕴真瑟缩了下身子,复又挺起脖颈,高昂着头迤然迈入雪地,登车远去。
甫一回府,蕴真便去澄思堂见了韦湘,禀明心意,韦湘派人向崔公传讯,崔允望见她当真主意已定,劝阻无用,思量许久,派人说与永定侯。
三日後,冰人携厚礼上门说合。
几轮来往,诸礼俱全,婚事议定。
蕴真并无备嫁之心,先前所请的夫子又因守丧期满辞去教职,她整日无事,便在院中消磨时光,偶尔倒能与含灵待上一整日。
蒋萱特地叫家养的戏班子将平素常唱的几出痴男怨女的戏剔了个干净,特地排了几出干净爽利的武戏与她解闷儿。
上元休沐过後,朝中诸事逐渐上了正轨。
新任户部尚书自上任以来便一直规行矩步,此时忽然上疏奏陈二事,一乃允准商贾承买盐引丶茶引,课银七分输往中枢,三分存留地方,凡购引者,须募用当地流民为雇工;二为广募能工巧匠研制新式农具丶织机,增産三成以上者,器具推行全国,匠人特许脱匠籍转民籍,子孙准入科场。
自崔述称病丶人事大调整後,户部已沉寂多时,而今新政骤出,满朝目光重聚于此。
细察之下,“脱匠转民”等策虽更易旧制,然于朝臣切身利益干系不大,兼齐应大力支持,未遇太多阻挠,二月间,令达天下州县,推行无碍。
四月初六,薛崔两家的喜宴如期举行。
一方是备受圣宠的永定侯府长子,一方关涉失势的前天子近臣,百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前来道贺,觥筹交错间,三三两两凑作一处交头接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
吉时将至,凤驾亲临,满堂窃窃私语骤然止歇。
永定侯夫妇亲迎至大门,行过大礼,司檀命起,章容虚扶永定侯夫人一把,语气状似亲昵:“姑母年事已高,快快请起吧。”
永定侯夫人受宠若惊,忙将贵客迎至後院,腾出最好的客房,让其暂时休息,并亲自伺候在一旁,时不时嘘寒问暖上两句。
章容轻轻揉了揉鬓边,司檀便说:“娘娘今日凤体欠安,仍亲自前来为新人主婚,还望夫人勿扰清静,让娘娘安神静养。”
此话说得重,然而若非中宫授意,女官哪敢私自放此狂言。
永定侯夫人再想腆颜套近乎,此刻也伤及脸面待不下去,只好告退:“娘娘若有需,尽管吩咐,侍女们都候在外头。”
待她出了客房,章容眉目轻皱,边思索边道:“这薛家执意与崔家结亲,到底是为了什麽?我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倒不知圣上心中是否有成算。”
司檀道:“不管圣上怎麽想,但总归是给足了两家体面,让您亲自来主婚,想来也是为着永定侯夫人是娘娘姑母的缘故,想为其脸上添光。”
章容却轻嗤了一声:“这都是幌子。什麽永定侯夫人乃章王府旧人,当优渥宽待,实则我倒看得明白,这是为着给崔述安长脸。崔家幼女,与崔述安向来情谊匪浅。”
周缨侍立在一侧,听闻此话,心陡然跳动了一下,面上却不显。
章容此时却点到她:“崔少师虽与父兄割席已久,今日却必是要到场的,以全兄长送亲之礼。你在明德殿与崔少师接触颇多,晚些仔细瞧瞧他身子较平日如何,是否康健了?”
“殿下自觉近来进益不佳,称想请崔少师回宫复课。”章容面有不愠之色,“称病三月有馀,连储君课业也顾不得,我倒想瞧瞧,他到底是不是当真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