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九)
按照旧制,本应由主家一并领受再行分赏,但今日中宫要亲自面赏,主家去前厅请人时,衆人便知今日这门亲事甚得宫中重视,不由生出几分艳羡。
名册上衆人先于院外相候,司檀念名後,才进院叩首谢恩。
永定侯夫妇本不满这门亲事,因薛向执意要与崔家结亲,婚期临近,近来家中气氛更是沉闷,却不料此门亲事竟使中宫亲临,夫妇二人面上有光,连日来的不豫便淡了几分,千恩万谢地磕完头,满面红光地到外院招呼贵客去了。
到薛向时,司檀手持黄绢礼册,声调清亮地念道:“着赏新郎刑部右侍郎薛向金器百两丶绢三百匹丶纻丝百匹丶马四匹。”
薛向正要谢恩,上首章容却开了口:“崔氏女素有才名,着再赏文房一套丶珍珠冠一顶。”
薛向叩首:“臣代新妇谢娘娘厚爱。”
待至崔家时,崔允望领了常规赏赐。
崔则进内,除按制恩赏外,雍容国母以笑相待,夸赞道:“崔易在宫中伴读,治学勤勉,品性谦和,实当嘉奖,另赏紫檀嵌玉文匣一只丶麒麟锁一件。”
崔则叩首,不卑不亢:“犬子年少,行事多有乖张,幸为娘娘与诸学士悉心教导,方不致荒费光阴,谢娘娘恩典。”
一时衆人散去,院外只馀崔述一人。
司檀语气平平,按照名册往下念道:“着请太子少师崔述。”
崔述入内,垂首行罢礼,上首的目光沉沉地落下来,令室内气氛骤然为之一紧。
端量片刻,章容吩咐道:“崔少师抱病已久,赐座吧。”
崔述谢过恩,掀袍落座,等着她的下文。
章容命周缨上前,将近日东宫课业细细与他说来。
崔述听着,慢慢蹙起了眉。
章容适时问:“崔少师身子养得如何了?不知还要将养到何时才能复任?”
崔述答得恭谨:“近来已有好转之势,应是快了。”
“崔少师在与圣上置气?”章容胸中含怒,面上却不显,冷淡地将讽刺之语说来,“储君课业乃国本所系,崔少师怎敢以此为博弈之资,与圣上生隙?”
却听得周缨心下一惊,悄悄往下首看去,眸中担忧之色倒藏得极好。
“身为臣工,怎敢与圣上置气,又怎敢罔顾储君之基?娘娘说笑了。”
章容叫他一噎,沉默半晌,才极平和地道:“恃才自傲者,从来行不远,望崔少师勿做庸人。”
仪态端方,话里也听不出分毫不满。
崔述应道:“谨记娘娘教诲。”
“圣上挂念崔少师,数月未见,特命我来看看。”章容声调沉和,先前那分脾气压抑得毫无踪影,“待身子将养好,崔少师还是速速回朝罢,莫让圣上担忧。”
“是。”崔述再应。
见他态度恭顺,挑不出错处,章容止住话头,不再出声。
司檀会意,执礼册上前宣赏:“太子少师崔述,着赏金带一条丶青玉笔山一架丶松烟墨二匣。”
除新人外,竟是今日赏赐第一等。
崔述正欲起身谢恩,司檀接道:“另赏蜜煎一盒。”
剔红攒盒呈上,内盛糖渍青梅丶蜜渍金橘丶梅苏丸各色果脯。
崔述微微诧异地看向章容,章容平视前方,只当没感知到这道目光。
“谢娘娘恩典。”崔述压下疑惑,谢恩出去。
席间已得知此消息,又有些官员前来道贺,崔述礼貌应酬,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
一番赏赐热热闹闹地颁下来,章容深感倦乏,却仍是多坐了片刻,给足了她这个并不亲近的姑母面子,才起驾回宫。
凤辇到景和宫时,齐应正在殿中看折子。
瞧见她面含两分愠怒地进来,不由揶揄道:“是哪位大能人敢把阿姊气成这样?与我说来,我当即便下旨申饬。”
章容轻嗤:“只怕陛下舍不得。”
齐应面色渐凝,眉间皱得厉害:“述安仍心存芥蒂,不肯回来?”
“说是快了。”章容没好气道,“架子倒比我都大,你眼巴巴扯了由头派我去厚赏安抚,人家未必领情。怕是要你三请三顾,才肯回来了。只可惜殿下的功课被耽误了,那些侍讲官也不乏才学,传道授业上却有些古板,延儿近来兴致缺缺,少有进益。”
“阿姊消气。”齐应无奈道,“这事上的确是我对不住他,他心里若不痛快,我也没甚麽话好说。”
“说是这般说,但为人臣子,荣辱皆在君上一念间,岂可对君上拿乔?我瞧他还是有些恃宠而骄了。”
齐应不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