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月(五)
这是一出明显的分化之策。
衆人诉求虽大体一致,皆乃废户部新令,但个中因由与具体要求又天差地别,允一人私下陈情,此人便极有可能为自己之利益而弃衆人立场。譬如一旦对为首者单独许利,多有见好就收之徒。
而一旦有人退缩,阵营不再固若金汤,变成散沙溃不成军不过早晚的事。
历来化解涉宗亲之矛盾,都是此类手法,对近支许利拉拢,对远支惩处施压,已不鲜见。
遑论代陈之人便是板上钉钉的为首者,虽衆人是料定前朝不好对命妇尤其是近支宗妇随意处置,才敢如此聚集行事,但倘若真触圣怒,当真发落起来,那为首者必首当其冲。
一句话令衆人心中的算盘珠子敲得噼啪作响。
人群中的哭号之声短暂地停了两拍,衆人举目四望,交头接耳,好半晌,目光才整齐地落在大长公主身上。
论身份,她为圣上亲姑母,是在场地位最为尊崇的宗亲。论年纪,她虽不算最长,但也可称德高望重。论利益,她的庄田逾制规模,亦是最大的那批。
见衆望所归,周缨冲大长公主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安静地等着她表态。
生于天家,多年浸淫,大长公主如何不知周缨此策背後的含义,当即恨恨地看着她,慢慢起身站直身子,摆出威严模样:“依《职官志》,大长公主乃正一品品秩,位同亲王,区区一个八品女官,也敢在我面前无礼?”
已近午时,夏日烈阳射得周缨微眯双目:“区区八品掌籍自不敢在您面前放肆,但今日我持中宫绶印而来,如皇後亲临,便是大长公主您,也当有君臣之分,不得出言不敬。”
大长公主蓦地笑了一声:“拉大旗作虎皮,堂堂宗室,竟要被一个狗仗人势之徒为难,简直笑话。”
周缨面不改色地受了这难听的辱骂,提高声调道:“请大长公主谨守宗室仪范,依制率诸命妇先向中宫执臣礼,再陈诉请。”
大长公主仍旧不屑一顾,倨傲道:“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奴颜婢膝之徒。”
周缨并不理会她接近赤|裸的羞辱,仍平静地审视着她,唇边带着淡笑。
倘若这女官沉不住气,对她出言不逊,自有诸多法子可以治她不是,但其偏偏不上当,气度娴雅地候着,只等着自个儿上鈎,大长公主气得牙痒痒,没好气地看着她。
周缨微一示意,身侧随行而来的宫人捧金盘上前,盘中置着皇後金绶,禁军班直亦上前排成一行,右手执着威严长戟,冷肃扫过在场诸命妇。
大长公主眼神逡巡一圈,最後与周缨四目相对。
那双眼沉静丶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决绝与凌厉,大有即便身死也绝不会退缩半步的气势。
蓦然被刺了一下,大长公主移开了眼,迟疑半晌,端跪下去,其馀命妇见她服软,忙不叠改坐为跪。
而後,诸命妇恭敬叩首:“恭请皇後娘娘懿安。”
声音连结成片,飘散至四方,围观人群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亦停歇了下来。
宫侍扬声叫起,周缨道:“请诸位商议,选派一人入内代奏中宫。”
下头神色各异,大长公主环视一周,重新站起身来:“我代诸位一陈今日之请。”
周缨请她入内说话。
知周缨是想用此法让盟友对自个儿生疑,大长公主断不肯遂她的意,只扬声道:“今日百名宗妇聚集于此,无非是因当下时事,并无什麽见不得人丶需私下钻营的腌臜,臣请中宫特使于戟门前听诸妇一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