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月(十一)
日头渐自东方升起,将院中树影隔着窗棂投至壁上,留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清风吹过,树叶上的露珠倏地滚落下来,“啪哒”坠在窗沿上。
周缨听着这轻微的声响,没有应声。
崔述直直地注视着她的双眼,等着她的答案。
左腕猝然被人攫住,他垂眸去看,是周缨伸出右手来,抓住了他。
她引他至案後,方松开他的手腕:“你先坐会儿。”
崔述不解其意,但仍是照做。
门轻轻推开,周缨快步离了此间,令他的视线一时失了焦点。
不多时,周缨端着一个铜盆回到屋中,先反手将门关上,才端着盆至近前,拧了巾帕,倾身上前。
崔述受惊起身,被她伸出左手来压住肩头,只得乖乖坐了回去。
柔软丶温热的巾栉敷于面上,崔述不由闭了眼。
连日来的疲乏丶困倦皆被掩于这一方巾帕之下,仿佛他也可以在这九重阙中,觅得一息短暂的平宁。
她执帕轻轻替他净面,似想洗净他的困倦。
“我知你心匪石,毋需劝诫,亦毋需勖勉,总能直前不挠。”
她慢慢清洗着手中质地绵软的巾帕,语音也极慢,然而声音已失去了方才的凌厉和锋芒,极柔软绵和,轻易间熨帖了他。
“但既非圣贤,便有苦处丶难处,往後,若累极了,便来明德殿寻我罢。”
她将帕子放回盆中,站至他身後,轻轻为他按揉着鬓边xue位。
“但凡值间,我总是在这里的,会为你燃上一盏灯,焚上一炉香。”
崔述擡眼来看她,她唇边笑意浅淡,眼底却漾着真切,寻不出一丝违心。
虽未明确听到答案,却也不必再问。
他忽地有些贪心地想,纵只得这一息温存,上苍待他,也算不薄了。
周缨细心替他整理发冠,待令他这副憔悴样子遁形,才道:“这样看着好多了。多久没休息了,憔悴成这样?”
崔述不禁一笑:“生死攸关,倒有心思说今日这些话,你之定力,倒令我咂舌。”
“若非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头,也难见你如此……”她刻意顿了一下,带几分揶揄之意,“真情流露?若非关心则乱,又怎能听到你这些话?”
崔述哽了一下。
周缨转而道:“你不要插手此事。我能瞧得出来,至少皇後是站在我这头的,何况我是奉中宫之命前去处置此事,卸磨杀驴的事到底不妥,以皇後的人品性情,应当不会做。”
她情绪平和地分析道:“再者,听闻先帝时後廷不太太平,圣上的身子也是因此才……总之,皇後宁愿慢慢培养没有资历的新人,也一直不愿用宫中老人。近两年里,除了个别得信重的,宫中品秩较高的老人都以优抚之名陆续恩赏出宫了,景和宫一直是缺近人的,想来皇後会愿意保我。”
“你离皇後近些,或能知其心意。”崔述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禁步上,“但圣上心中所思,你未必知晓。皇後即便有心保你,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却不这麽觉得。”
周缨仔细一想,越发肯定自己的揣测:“昨夜甫一听说肃王来问罪,我的确吓得厉害,害怕保不住项上人头。但後来思虑半夜,倒慢慢放下心来。圣上若诚心要给肃王一个交代,昨夜不会不召肃王,更不会由着皇後将肃王妃扣留在宫中。帝後心中思虑,虽不曾为外人道,但未必不能猜出一二。”
崔述目光便落在略显蜡黄的面色上,仔细瞧着她睫下的淡青,嗤道:“既放下心来,如何一夜未眠?”
周缨便有些沉默。
前半夜忧惧自个儿这条小命,後半夜所思,倒更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