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秦大爷长胡茬了不修边幅地日子……
山寺外,日头已攀上树梢,泼洒下万丈金光,将殿内照得通明。
门槛上亦落着一道斜斜的光痕,寺周古木参天,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殿前,一道绯红的身影孑然而立,那身官袍颜色极正,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红白相映,醒目得近乎灼眼。
他侧身站着,背对着身後的人,四下里静得出奇,唯有远处大殿隐约传来的诵经声,木鱼笃笃,悠远钟鸣,以及僧侣们轻悄的脚步声,愈发衬得此处二人间的沉默。
温棠过了会儿,喊了声,“章大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微澜。
“明日啓程,想必还有许多行囊需打点,江夫人应该现在就在家中焦急地等你,她是最挂心你之人,你该早些回去了。”
“你我,当避嫌。”
语毕,温棠不再多言,径直擡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影没入殿外明亮的阳光里,她走得又快又稳,一次也不曾回头。因此,她未能看见身後那人,在她身影消失後,依旧在原地伫立良久,方才面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怅惘,已如晨露般蒸发殆尽,只馀下一片冰封的漠然,连唇角勉强扯出的一点弧度,也彻底抿平了。
他白皙的额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自上次留下後便未用心料理,手背上亦有类似的旧痕,江夫人曾再三叮嘱需用上好的祛疤膏药,他却置若罔闻,这些丑陋的印记,如同精美的瓷器上突兀的裂璺,在他不笑时,无端为那张俊美的脸笼上一层阴鸷之气,然而一旦他唇角弯起,那冰封的漠然便如春阳融雪,瞬间化作令人如沐春风的温煦,这般极致的反差,使得他周身的气质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割裂感。
“施主,”一旁静候的主持适时上前,双手合十,示意小沙弥奉上三支点燃的线香,“可在此上香祈福,诚心跪拜即可。”
章尧接过,依着住持指引,撩开绯红官袍的袖摆,屈膝跪在蒲团之上,对着悲悯俯视衆生的神佛,深深叩首。
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
所求为何?
无人知晓,
唯有他自己。
山寺清幽,下山的路虽不甚陡峭,却漫长蜿蜒,两旁古木参天,浓荫蔽日,空气里弥漫着山林特有的清冽湿气,隐隐透着一丝阴冷,满目皆是沉郁的苍翠,
唯有一抹浓烈如血的绯红,正沿着这湿滑幽暗的石阶,一步一步,一路向下。
京城,深巷宅邸。
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开啓,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番江南之行,务必将前朝馀孽连根拔起,一举拿下,事成,我自会允你认祖归宗,予你应有之位,我信你有此能力,莫要让我失望。”
厅堂主位之上,一位身着常服,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眼皮微擡,目光落在堂下躬身而立的青年身上。
“军令状是你当着陛下的面亲口立下,一年为期,提头来见,或是提贼首人头祭旗,皆在你一念之间,此事,我袖手旁观,也无暇助你,只看你如何施展。”
茶盏见底,被范慎不轻不重地搁回案几,发出一声脆响。
“军令如山,章尧自当竭力,无需将军费心。”
章尧的声音低沉清晰,字字分明。
“甚好。”范慎唇角微勾,提起茶壶为自己续上茶水,“事成归来,你便是我范家名正言顺的四郎,我膝下虽有三子,然范家未来,凭的是真本事,你有能耐,将来坐到什麽位置,全凭你自己去挣。”
范慎起身,行至章尧身旁时,脚步略顿,擡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那力道不轻不重,像是一场无声交易的达成,对这个半路认回的儿子,他心中并无半分骨肉亲情,与对待府中其他三个儿子无异,在他眼中,血脉远不及能力重要,章尧在御前以性命作保立下军令状,是他自己的选择,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败了,也不过是丢弃一件无用的工具。
当然,范慎隐隐觉得此子可堪一用,若能成事,自然最好,“江夫人替你订的那门亲事,于你前程无益,弃了也罢。我已为你另择一门良配。”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允乐公主,这位养在贵妃名下,深得帝宠的小公主,正是婚配之龄。”范慎悠悠道,“陛下择婿,与我择子,道理相通,唯才是举,那些小儿女的痴缠情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罢了。”他顿了顿,“你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麽?”
章尧依旧敛目,他薄唇微啓,吐出两个字,“不敢。”
范慎满意地颔首,“记住,莫要让我失望。”
江夫人在府中早已哭成了泪人,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儿子即将奔赴战场,那是何等凶险之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阎王殿前走一遭!
翌日啓程,天公不作美,天色阴沉,竟飘起了冷雨,这绝非吉兆,然军令如山,远行之人哪还顾得上什麽黄道吉日?
马蹄踏碎泥泞,一行人马冲破迷蒙雨幕,疾驰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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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前线,暴雨如注,惊涛拍岸。
临时营帐扎在临海的高地,既能了望敌情,又可避开潮汐侵袭,海面极不平静,浊浪滔天,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折断的兵器,以及尚未被浪涛彻底吞噬的,刺目的暗红血迹,一场激烈的遭遇战刚刚结束。
主帐内,烛火摇曳,帐帘掀起,一名亲兵恭敬地捧着一封家书进来,案後坐着的身影擡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