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走累了撒娇,章尧便会轻松地将她背起,他虽是个书生,却因常年劳作而肩背宽阔有力,
夕阳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温棠伏在他汗湿的背上,哼着两人自小都爱听的童谣,
见他汗湿鬓角,还会伸手,一下一下替他扇着风。。。。。
信中所描绘的,是秦恭从未参与,也无法企及的温棠的少女时光,那样鲜活生动,若非秦恭当年横插一脚,章尧和温棠早已是儿女绕膝的恩爱夫妻,根本不会有他秦恭什麽事。
信末提及近日之事,章尧夜夜出入温棠居所,虽未明写,但一个男人深夜与心爱的女子独处一室,其意不言自明。
信纸被揉成一团,大手拿起,凑近烛火,顷刻间化作一撮黑灰,散落在地。
帐帘被风掀起一角,凉风卷入,将灰烬卷得无影无踪。
尽管早就猜到了他们早先关系匪浅,但是秦恭一直没有深想,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不去想,也就不存在,更何况他们现在再无任何关系。
但这事确实真正存在过。
而且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朝夕相处,秦恭相信温棠,但不相信章尧,
温棠说昨夜,章尧差点就对她做了不轨之事。
那前夜呢?大前夜呢?
章尧那僞君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躁郁和杀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秦恭起身,走到温棠身侧坐下,他低下头,看着她沉睡中恬静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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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阴雨未歇,对面叛军的攻势愈发频繁凶悍。
其中三次,便是范慎亲自带头冲锋,他极擅利用此地险峻的地形,尤爱在狭窄逼仄的峡谷地带设伏突袭,
朝廷这边,负责应战的是一位老将。
这位老将,早年亦是追随当今天子鞍前马後,一同打下这江山的从龙之臣,天子对他更有救命之恩,
于老将而言,天子不仅是君,更是恩同再造的主子,
对于范慎这等深受皇恩,却举兵反叛的逆臣,他心中深恶痛绝,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
几次交锋前,他都亲率亲兵,策马立于阵前,然後破口大骂范慎,骂他是乱臣贼子,骂他不思报效君恩,
皇帝待他如手足,更以金枝玉叶相许,长公主殿下在京城为他生儿育女,他反行此大逆不道,祸乱纲常之举,
心中可还有半分人伦纲常?可对得起陛下信重?可对得起长公主殿下情义?狼心狗肺!天地不容!
他这一番破口大骂,专挑人伦痛处戳,言辞极尽羞辱,骂得范慎麾下部将个个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其中一位追随范慎多年的军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如猪肝,拍马冲到阵前,指着对面厉声回骂,“老匹夫!”
别人不知道当年的内情,但是他非常清楚,当年前朝末帝虽称不上昏聩,也算勤勉,奈何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天下烽烟四起,早已不是一人之力可挽。
范慎多年寒窗苦读,然在彼时风雨飘摇,自顾不暇的朝廷,
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书生,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能有何作为?功名?不过虚名!功业?寸步难行!唯有清贫潦倒。
当年,是一个姓江的富商资助了范慎读书赶考,那富商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手施舍,未必真看中了他的才学,
但年轻的范慎却将其视作唯一的希望,他背负着沉重的书箱,信誓旦旦地向江老爷保证,定要金榜题名,风光回乡。
富商当时只是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范慎以为那是鼓励与默许。
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笑容里,分明是对他少不更事的洞悉。
现实很快给了满腔热血的范慎兜头一盆冰水,
读书好有何用?考取了功名又能如何?头顶压着盘根错节的权贵,官大一级便如山岳,
朝廷自身焦头烂额,四处派兵镇压起义,哪还有馀力安置,提拔这些无根无基的寒门进士?
范慎根本毫无出头的希望。
这个时候,皇帝带领的义军风头正劲,范慎投笔从戎,乱世之中,军功才是最快的晋身之阶。
但是范慎好不容易一步步从小卒爬到军师的位置,在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中,他献上关键计策,立下大功,
他等着当时的皇帝给他立功,这样他就能回去了,他在离开家乡之前,就跟芸娘的父亲保证过了,他会风风光光地回去,芸娘的父亲也没有拒绝,但是皇帝偏向了秦国公,他的功劳被轻描淡写地抹去,甚至美其名曰“补偿”,将长公主塞给了他,
这不是补偿,而是成全了长公主,长公主看上了年轻时,温文尔雅的范慎。
後来,等范慎终于回到家乡的时候,江芸娘家里已经没落了,她在门口支着小摊,总有一个章姓的权贵子弟来骚扰她,
范慎当时凯旋而归,看似风光无限,他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带走了她,
什麽心理呢?
因为曾经没得到,不甘心?
范慎自己也说不清,只知再见她时,想起的是当年他一身落魄初到府城,是她温言告诉他,“我爹爹在周济读书人,相公不必在此苦熬,待来日高中,再还也不迟。”
他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