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苓讶然,“你能这麽好心?”
燕南飞看着香炉中升起的袅袅轻烟出神,并不作答。
他当然不会这麽好心。
旁人的生死喜怒他都不在意。
只不过楚陌苓跑来跑去的样子太有趣了些而已。
楚陌苓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再追问,起身离了那张榻,擡脚就要走。
穿堂风掀起门前纱帐,烛火摇曳。
她不曾防备,燕南飞快速伸手又蓄力一拽,骤不及防间,楚陌苓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拽到他腿上。
燕南飞用了八成力道扣住她的腰,对她的挣扎视若无睹,指节捏得青白,面上却带着笑,每个字都好似嚼出腥血,“你这几日在查前太子的事。”
他不叫萧景策的名字,手上没个轻重,语气却是肯定。
楚陌苓恼了,骨节和经络处传来的痛意差不多驱散了她方才心头涌上的那丝怀念,“我想查便查,你犯什麽病?”
燕南飞眸色锐利,周身气场骤然森冷,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我说过,我查当年之事,你只管等着去江南赈灾便好。”
“我为什麽要老老实实等你的消息?”
楚陌苓支起手肘击向他的腹部,又踹了他的小腿一脚,眼里带着嘲讽,却仍旧被他禁锢在怀里,“我应下去江南,不过是看在黎民百姓的面上,你又恰巧要接手当年旧事,一举两得罢了。”
“况且,燕太师莫不是觉得,你在我这里还有信誉?”
燕南飞将头抵在她肩上,露出几分稍纵即逝的脆弱,言语蛮不讲理,“那日在雁鸣湖畔,你对我说过喜欢。不准再念着他。”
楚陌苓偏头看着他头上的玉冠,目光明明灭灭,眼睛里恍若汇聚了千言万语,“可你骗了我,昔日种种便做不得数。”
“你就这般爱慕他?”燕南飞失了平日里那番清冷自持的矜贵模样,咬牙切齿,呼出的热气打在楚陌苓的耳畔,“爱到在我心里硬生生挖出个洞也不眨眼麽?”
“你我已是陌路。”楚陌苓挣开他的怀抱,坚决地近乎执拗,“送你的定情信物我亲手打碎了,往日情分自然也随风而去。”
燕南飞脸色转阴,一半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猩红,目色中渗着寒意,“你再说一遍?”
楚陌苓懒得惯他毛病,转身便走,没留给他半个眼神。
这厮早干嘛去了?
燕南飞初回京那段时日,她也懊恼过自己冲动,抱过几丝期待,想等他来解释,甚至不顾修濡的劝阻,带着踏雪于他回京路上的驿馆等候,挑他隔壁客房,只想着夜间潜进去听他讲来龙去脉,再将此事问个清楚。
若是阴差阳错,她愿意同燕南飞一起背负这些人命,尽全力去补偿。
可楚陌苓还未来得及潜进去,就在隔音不大好的房间听到随行礼官进了燕南飞的屋子,两人交谈,言语间尽是官场话。
燕南飞一番言辞圆滑又谄媚,无非是什麽他此番进京只不过仅凭几个人头混到了个兵部侍郎的位子,以後还望大人多多关照的巴结之语。
楚陌苓听了一会儿,带着踏雪落荒而逃,一声不吭地回了京都。
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从未了解过燕南飞此人,也为他昌宁之战的所作所为定了罪,待在嘉宁关的日子里对他的名字闭口不谈。
两人的对话终止于满目疮痍的终局当晚,明面上的交集也随着楚陌苓那句“你与他八分相似”戛然而止。
自此,燕南飞一步步往上爬,楚陌苓与他成了天下人尽皆知的宿敌,两人名讳以另一种形式连在一处,昔日种种,似水无痕。
思绪回笼,她已走到门口。
燕南飞低哑的声音从背後传来,带着几分偏执的病态,“我不准。”
楚陌苓并未管他准不准,轻嗤一声掀了帘子出门,顶着太师府几个仆从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目光,从一处矮墙翻进了隔壁的侯府大院。
她拍了拍手掌蹭上的尘土,暗叹晦气。
若是自己径直从太师府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倒不是明日会被都城中人传成什麽样子。
眼下她只想查清萧景策的事,圆了那份深切亏欠,不欲再与燕南飞沾上过多瓜葛。
夜已深,楚陌苓不便与侯府的衆位老人打招呼,又寻了少时兄长常带自己翻的墙头到了街上,步履匆匆,赶去了醉红楼。
燕南飞坐在塌上紧抿着唇,那股令人噤若寒蝉的压迫还未散去,眼睛里凝着令人胆寒的锋凛锐利。
叶寻在门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师,今日殿帅到府上的消息要让十七递到小皇帝那边麽?”
半晌,一道冷的像寒冬冰屑的声音从室内传来,“不必。”
叶寻悄无声息地退下。
正值盛夏,暑气似滔滔江水扑面而来,可方才他与燕南飞问话时还是出了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