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缘。
郁云凉低头,看着仿佛尚有余温的掌心。
乌鸦很不客气,听不懂“碍事”,把他这只手抱了两个时辰,被他扔进了龙椅里。
郁云凉觉得自己没用力。
他觉得自己没用力,扔乌鸦之前,还把暖榻上的虎皮塞进去,又用黑袍垫着,做了个窝……或许是窝没做舒服,或许是虎皮不够软。
郁云凉想着问题出在哪,可能是因为虎皮,可能是因为龙椅,也可能是因为大乌鸦实在无聊了,试图拉着他伸伸翅膀动动腿、锻炼锻炼身体,玩一会儿你画我猜,他没理。
你画我猜也就算了。
怎么能乱动翅膀,伤又没好。
郁云凉还在想着这件事,脚下无端一绊,尚在愣怔,双膝忽然被阴涔涔鬼气缠住。
……
叶尖叫阴风一晃,冷露穿石。
浓云把最后一点月色遮住,暗淡到极点的视野里,狰狞扭曲的鬼面冒出来,时而哭嚎时而狞笑。
那张脸变成他杀过的人,变成先皇帝,变成面目全非的前太子,变成他没动过手、没理会过,被那些不知在抢什么的后宫喂进鸩酒的懵懂稚儿。
钻破地面长出的血藤爬到哪,就烧起一片青烟。
“……留下。”一张张扭曲的脸上,贪婪双目仍旧偏执灼亮,“留下,你该死,你早该……”
郁云凉站在肆虐蔓延的血藤里,想着这世上原来真有鬼。
他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是死得更舒服、更安静些,这些东西要扯断他的手脚脖子,要扒皮抽筋,要吃掉他的眼睛和舌头,再把骨头嚼成渣。
……也行。
郁云凉闭上眼睛。
系统卡在树顶上,有点紧张,拉着祁纠讨论:“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活?”
问完,系统自己也觉得这问题多余。
用不着问,毕竟按照剧情,郁云凉就死在两天后,大概是实在没找着什么足够暖和舒服的死法,还是进了那条浑浊汹涌、冰冷刺骨的浑河。
系统有点后悔:“不该拦你,你去给他摘花,该给他留张字条。”
大乌鸦写字怎么了?
“以后留。”祁纠低头,“再等等。”
系统愣了下:“还等?”
中元近了,鬼门大开,这下面可都是冤魂厉鬼。郁云凉脚底下的那口枯井,面上填平了,底下少说有上百副骨头,历朝历代多少百年的积怨,奔着索命去的。
郁云凉眼见着都要被鬼气吞了!
祁纠没回答,一圈圈拆下绷带,这辈子的郁云凉没学过包扎伤口,手法相当粗糙,又总觉得大乌鸦会疼。
裹厚些说不定就不疼,郁云凉这么想,也这么恐吓大乌鸦。
“会疼。”郁云凉低头,问,“你想疼吗?”
这会儿月黑风高,妖物能说话:“不太想。”
郁云凉被浓郁鬼气缠着,脊背轻震,倏地睁开眼睛,看见人影。
遮着月亮的浓云叫风驱赶,不知什么时候,被硬剥开个小口,银色的月光洒下来,像上好的锦缎。
漆黑的羽毛落下来。
……有人坐在离他不远的松枝上。
那是个他梦见过的人影,瘦削清癯,身量轩拔俊逸,没有束发,披着件从他箱子里翻出来的黑袍,单手托着只酒碗,一条手臂还隐在怀中。
琥珀色眼睛。
妖物才会有的眼睛。
“郁云凉。”妖物念他的名字,“你想疼吗?”
郁云凉其实无所谓,他不太在乎,但他太久没听见这样的声音——懒洋洋、漫不经心,泡着点胸腔里透出的暖,他少年时羞于提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