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朱门深谲
晨雾裹挟着潮湿的暑气漫过崔府月洞门,後宅西院的垂丝海棠沾着露水轻轻摇曳,胭脂色花瓣落在游廊青石板上,被沈晚棠三寸金莲碾出淡淡红痕。
她斜倚朱柱,菱花铜镜支在汉白玉栏杆上,正用螺子黛细细描画眉峰,鬓边新换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珍珠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莹光,每一粒都折射出幽微的弧度,恍若凝固的霜珠。
"吱呀——"月洞门推开的声响惊得翠袖手中的铜盆险些落地。晚沈棠指尖微顿,旋即利落地将银簪别进云鬓,胭脂盒底压着的半枚玉佩硌得掌心发疼。
丫鬟垂眸退到三步开外,不敢直视主子腕间新换的羊脂玉镯——那正是前日在绸缎庄,夫人李氏带着婆子们争执半日,最终却空手而归的珍品。
"老爷来了!"翠袖话音未落,沈晚棠已莲步轻移穿过垂花门。
崔嵩解下官服外袍,露出的中衣领口还沾着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她却仿若未觉,唇角漾起梨涡:"昨夜老爷回来得晚,妾身特意吩咐厨房煨了醒酒汤。"青瓷碗递到对方手中时,指尖拂过碗沿缠枝纹,"里头加了安神的茯苓,还有从岭南运来的蜜饯。"
崔嵩接过汤碗,目光扫过她鬓边的东珠钗环。七年前那个跪在醉仙楼门前丶鬓发散乱的少女,如今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正待开口,院外突然传来琉璃盏碎裂声。管家王福神色慌张地跑来:"老爷!夫人把东厢房的紫檀木屏风砸了,说要拿木料给白云观雕十八罗汉!"
晚棠手中的汤碗晃出涟漪,转瞬又恢复平静。她用帕子轻轻按在崔嵩手背:"姐姐一片善心,只是上月采买的鲛绡帐还堆在库房。。。。。。"
尾音未落,李氏已手持累丝嵌宝团扇款步而来。她鬓边的点翠头面流光溢彩,目光扫过晚棠的珍珠步摇,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某些人倒学会慷他人之慨了?我父亲在任时最讲究礼佛,如今我捐些木料修缮道观,倒成了铺张?"
崔嵩眉头紧皱,将汤碗重重放在石桌上:"你可知那屏风价值几何?国库空虚至此,你倒学会拿我的俸禄充阔!"
李氏冷笑一声,团扇挑起崔嵩沾染脂粉的衣绣:"大人倒是有闲心管内宅?醉仙楼的胭脂香还未散,就来教训起结发妻子了?"她突然将团扇敲在晚棠脚边,"不过是个从花楼爬出来的贱。。。。。。"
"住口!"崔嵩拍案而起,石桌上的茶盏剧烈震颤,"晚棠虽出身低微,却贤良淑德!哪像你整日只知攀比奢靡,去白云观不过是与那群贵妇人争奇斗艳!"
晚棠福了福身,声音发颤:"姐姐教训的是。。。。。。只是老爷近日为军饷之事殚精竭虑。。。。。。"
话未说完,李氏的团扇已重重甩在石桌上:"内宅之事何时轮到你多言?我自会向父亲修书,请他在圣上面前为大人美言。"
转身时,孔雀纹锦缎裙摆扫落桌上茶盏,她却连个馀光都未施舍。
崔嵩握住沈晚棠的手,叹息道:"还好有你。"
他没看见,她藏在广袖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腕间玉镯撞在石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待崔嵩走远,翠袖上前收拾碎片,指尖微微发抖。
沈晚棠对着铜镜补妆,忽然开口:"翠袖,你说那紫檀木屏风,真的能雕十八罗汉吗?"
丫鬟手中的帕子险些掉落,强作镇定道:"奴丶奴婢不知。。。。。。"沈晚棠望着镜中自己艳丽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姐姐缺钱,我这个做妹妹的怎麽能袖手旁观呢?拿一百两银子给账房,让账房拿去李氏的院子,就说是老爷的命令。”珍珠步摇在晨光中晃动,映出无数个细碎而冰冷的光点。
胭脂盒底层,一只金钗旁压着张素绢,上面赫然写着:日前,有怪客至,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