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寒海怒焰
小寒刚过,青州的风就裹着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
江默缩在张屠户宅院对面的破庙里,哈出的白气刚冒头就被风撕碎。他按着腰间的刀,刀柄上结了层薄霜:“等里面酒酣了再动。”两百名镇海营汉子藏在雪堆後,棉袍下的强弩早已冻得冰凉,却没人敢搓手——怕动静惊了里面的人。
“动手。”苏棠的声音混在风雪里,带着冰碴子的冷硬。
两百名镇海营汉子如狸猫般翻墙而入,强弩上的机括声被酒酣的笑闹盖过。
直到张屠户被按在地上,嘴里还骂着“哪个不长眼的”,看清江默手里的账册时,肥肉突然抖得像筛糠——那上面记着三年来他给鬼螺岛送粮丶运火药的明细,还有慧娘找到的那个被裹挟渔民的指印。
“搜!”江默一声令下,弟兄们从地窖里拖出十几箱赃物,从後院马厩翻出与倭寇交易的信物,连张屠户小舅子藏在床板下的银锭都没放过。
仓库里的三十多桶火药被贴上封条,码头边那艘黑帆船的船工刚解缆,就被埋伏的人堵住,嘴里喊着“张掌柜让送的货”,成了现成的人证。
天蒙蒙亮时,张屠户及其党羽被铁链锁着,押过青州大街。
江默站在高台上,用粗布蘸着墨,将账册上的罪状一条条写在墙上:“勾结海寇‘水鬼’,三年劫掠商船十七艘,杀害渔民四十二人,私贩火药……”
围观的百姓呵着白气,跺脚取暖,见罪状一条条写出,突然爆发出震天的骂声。有人抓起路边的冰疙瘩砸过去,有人哭着抹泪——他们的夫君丶父兄,去年冬天就冻毙在被劫掠的渔船上。
消息传到鬼螺岛时,“水鬼”正在用倭刀劈砍木桩。左脸的刀疤因暴怒而扭曲,他一脚踹翻旁边的酒坛:“废物!连个张屠户都看不住!”
帐外,被裹挟的渔民们正窃窃私语。
张屠户倒了,意味着粮食和药品断了来源,岛上的存粮只够撑十日。更让他们心活的是,昨夜有个划着小舢板逃回来的渔民,偷偷说青州城里贴了招抚令,只要反水,就能回家分田。
“大哥,要不……”一个渔民壮着胆子开口,被“水鬼”的刀鞘砸中额头,顿时血流满面。“谁敢叛逃,老子屠了他全家!”他嘶吼着,眼里却藏着慌——核心倭寇虽狠,但两百多渔民若真反了,这岛守不住。
当天夜里,“水鬼”召来几个心腹:“三日後,带五十人去青州港。抢粮,抢药,再烧了码头的船——我要让苏棠知道,动我的人,就得拿血来偿!”他需要一场大胜来镇住人心,更需要物资填满空了的仓库。
而此时的青州府衙,苏棠正对着海防图冷笑。
江默刚从码头回来,手里捏着片从逃回来的渔民身上搜到的衣角,上面绣着半朵海棠——是慧娘的针线。“大人,水鬼的船在黑石礁集结,看架势是要动真格的。”
“正好。”苏棠在青州港的位置画了个圈,“他要粮,我就给他‘送’粮。让镇海营的弟兄们准备好,这釜底抽的薪,该变成烧向他们的火了。”
窗外,月光照亮了墙上的招抚令,墨迹在夜风里仿佛活了过来。鬼螺岛的骚动,青州港的暗流,正朝着一个注定要碰撞的节点,加速涌去。
苏棠翻看着查封张屠户産业时搜出的账册,指尖在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停住——上面用朱砂标着个不起眼的地名:“暗沙渡”。江默凑过来一看,恍然道:“是城西那处废弃的小码头!去年被台风冲垮了栈桥,谁都以为早废了,没想到是张屠户藏的私货通道。”
苏棠眼里闪过一丝锐光:“就用它。”
两日後,被镇海营“看押”在柴房的小吏周顺,趁看守“松懈”时,偷听到了段对话。
江默正对着两个手下交代:“江南来的商船改道了,三日後寅时在暗沙渡卸货,都是苏杭的新丝和景德镇瓷器,据说单是那批珐琅彩,就够抵半年军饷。”
他故意提高声音,“大人说了,别声张,免得走漏消息惊了富户,等卸了货直接护去府库。”
周顺的心怦怦直跳。
他是王德海安插在府衙的眼线,前几日因给张屠户递过信被抓,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竟撞破这等机密。
当晚,他用藏在发髻里的细炭笔,在草纸上画了艘船,旁边写着“暗沙渡,寅时,丝绸瓷”,趁换岗时塞给了个送饭的老妇——那是他早就买通的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先传到王德海耳中,他虽惊疑不定,却舍不得这“借水鬼之手给苏棠添堵”的机会,转头就透给了张屠户的馀党。
两日後,鬼螺岛的“水鬼”收到密信时,正对着空了一半的粮缸发愁。
“暗沙渡……丝绸瓷器……”他摩挲着左脸的刀疤,眼里泛起贪婪。丝绸能换粮食,瓷器能讨好倭国的主子,更重要的是,这是苏棠的地盘,若能在此得手,既能打苏棠的脸,又能给动摇的手下看看“水鬼帮”的厉害。
他立刻点了五十个核心倭寇,又强征了三十个渔民当桨手:“寅时出发,抢了货就烧船,让青州人知道,谁才是这海疆的主子!”
暗沙渡以西的山崖上,江默正指挥弟兄们往石缝里塞干草。这处废弃的采石场崖壁陡峭,正好俯瞰整个码头,二十架强弩已架在天然形成的石洞里,弩箭箭头都裹了浸油的棉絮。
“记住,等他们搬货上船时再动手。”江默拍了拍左脸带疤的青年,“你带三十人守西侧礁石,切断退路;老郑带五十人堵码头入口,别放跑一个核心倭寇。”他指了指崖下那艘“江南商船”,“火油罐先砸舱面,鈎索套住船舷就拉,别让它飘远了。”
两日後,青州港的晨雾里,五艘快船悄无声息地解了缆。
苏棠立在船头,身边五十名镇海营精锐都裹着黑色短打,腰间除了短刃,还别着个陶罐——里面是慧娘托人特制的“引火粉”,遇风即燃。
“按标记走‘蟹爪礁’那条水道。”苏棠对舵手道。
那是渔民们私下传的险路,礁石像蟹钳般交错,大船进不来,却能容快船穿梭。他们要绕到鬼螺岛後方的背风湾,那里是水鬼帮囤粮的地方,也是防守最松懈的软肋。
快船划过海面,激起细碎的浪。
苏棠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鬼螺岛轮廓,想起昨夜慧娘派人送来的消息:被强征的渔民里,有人偷偷在囤粮洞的木柱上刻了记号,说那是岛上唯一的干燥粮仓。
“大人,鬼螺岛西侧有巡逻艇。”了望手低声禀报。苏棠示意落帆,快船借着雾色滑进一片礁石区,船身擦着暗礁驶过,惊起一群海鸟。
等巡逻艇走远,他才对衆人道:“记住,只烧粮仓,不动被裹挟的渔民。看见举白布条的,留活口。”
此时的鬼螺岛,水鬼正对着铜镜描眉——他总爱用劫掠来的胭脂遮盖左脸的疤。手下进来禀报,说暗沙渡那边毫无动静,想来苏棠果然没察觉。
他得意地笑了笑,将那封密信揉成纸团:“等抢了货回来,就把那些动摇的渔民沉海,看谁还敢念着什麽招抚令。”
他没注意到,囤粮洞外,一个被派去晒鱼干的渔民正悄悄往木柱上缠布条——那是与慧娘约定的信号,告诉苏棠此处易燃。
而苏棠的快船已泊在鬼螺岛背风湾的芦苇荡里,五十名精锐正将火攻物资搬上小舢板。芦苇在风中摇晃,掩住了他们的身影,只等暗沙渡那边燃起第一簇火,就直扑囤粮洞。
两处埋伏,一东一西,像两只蓄势待发的拳头,只待猎物踏入陷阱,便要狠狠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