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定定地看着我,几乎要把我的脸看出一个洞来。半晌,他收回目光,沉声道:“……陆谨轩,你真的想好了?”
我迟疑了。如果我和萧和在一起,就必须要给家里人一个明确的态度。我要告诉我妈,告诉我爷爷,告诉陆家的所有人我要跟萧和在一起,不会结婚,更不会有孩子。而且我必须想办法让他们都接受,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带着萧和私奔到天涯海角都有被抓回来的风险。做这一切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呢?我不知道。而且……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贪图着萧和对我的爱与偏袒,但也早就没了为此奋力一搏的勇气。我很害怕,害怕我本来平静无波的生活出现变数,害怕我不再是别人眼中没有丝毫短板的成功人士。我一直光明磊落自视清高,但实际上,我也有令自己不耻的那一面。
我和我爸就这麽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我爸先打破了沉寂。我以为他会训斥我,但没想到他却笑出了声。
“谨轩,你长大了。”我爸嘴角噙着一抹笑,但那笑容在我眼中却有说不出的诡异感,“我很高兴,你不是之前那个莽撞的傻小子了。啊,不对,你从来没有莽撞过。你看你现在多麽优秀,每一步都走在圈子里跟你一个年纪的那些少爷无法企及的高度上,别人都羡慕我有你这个好儿子。所以,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好吗?有些事情,玩玩就可以了。我尊重你的性向,但我更希望你可以跟你身份阶层符合的人接触,那些不上档次的,玩玩就够了。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萧和跟你爷爷他们撕破脸吗?就算你要带男人回来,也多少给他们一个合适的理由吧。再者说,你和萧和的名字还写在一个户口本上,在法律意义上,你们是兄弟,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的能被法律定义的关系了,对吗?”
我爸的话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麽,却发现说不出口。
我爸的大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卫衣,他掌心的热度很快就传递了过来。明明只是一只手而已,我却觉得有千万斤重。是啊,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优秀的,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不管是在学习还是在工作上。但是……
但是喜欢萧和,不应该是让我难以啓齿的事情。
“爸,我……”我咬了咬牙,“我要试试。”
我爸看我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我伸手按住了我爸搭在我肩膀上那只手的手背,小声道:“我想试试。萧和他……对我很好,我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对我好的人,所以,让我就这样放弃,我做不到。爸,我已经等了八年了,之前是我年纪太小,我没资格也没实力跟您谈条件。但现在不是了,我快三十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
我爸眯起眼睛:“你是在跟我示威麽。”
“……如果您实在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的话。”
我爸怔了半秒,然後猛地伸手,将一边床头柜上的花瓶打落在了地上。那花瓶就碎在我脚边,崩起的碎片差点将我的小腿划出血口子。我猛地站了起来,意识到如果我爸的另一只手如果没插着输液管,他估计要上来揪着我领子给我几个耳光。
“陆谨轩啊陆谨轩,我他妈说你什麽好?!”我爸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你为了一个外人要跟你亲生父亲决裂吗?!那个不成器的小白脸儿有什麽好让你喜欢的?你是不知道他在H国已经睡到别人床上去了吗!”
我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我爸看着我的表情,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的眼神一闪而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掩盖了下去。
“你……你为什麽会知道?”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爸冷哼一声:“我有什麽不能知道的?你别忘了萧和在H国的事情全是我安排的,他的上司,他的队友,当然是对我知无不言。毕竟,只要给钱就够了。”
我的心如坠冰窟。其实现在我倒是已经不怎麽在意萧和跟没跟申昭仁睡过了,这种东西相信就是真不信就是假。我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後给我做局,让我与萧和陷入信任危机。单凭一个申昭仁不可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我,但如果他是被人指使……
是陆天朝吗?他为什麽要费尽心思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他真的死都不愿意让我和萧和在一起,他有的是办法让萧和一辈子回不了国。或者再说难听点,他甚至可以让萧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为什麽,他要用这些根本不入流的法子——只有一种可能,他想从内部瓦解我和萧和的关系,让我对这个人彻底死心。而事实证明,他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但他也低估了我对萧和的心意。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很喜欢萧和,起码我的身体,我的生理本能无法撒谎。
病房门被推开了,我僵硬地回头,看到的是双目通红的萧和与一脸慌乱的我妈。萧和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伸手把我护在了身後。我看见我爸的眼神变得像要杀人那样凶狠。
“陆叔叔,您要是生气就冲我来,是我先喜欢的谨轩。”萧和挡在我前面,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是,过了这麽久,您也看到了,我和谨轩是不会分开的,永远不会。”
这完全是超出我预期的发展局面,我紧张地看向我妈,却发现她的表情并不惊讶。而坐在病床上的我爸已经怒极反笑:“好,你说得好。萧和,我真後悔没在你小的时候就杀了你。”
萧和冷笑道:“您不会的。而且,现在後悔也来不及了。”
我爸眯了眯眼:“你以为我现在就不敢——”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打破了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氛围。我转头看去,是一旁的我妈把桌子上的烟灰缸砸到了地毯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我妈喘了口气,把脸颊旁的碎发别到了耳後,扬起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都是一家人,搞那麽难看做什麽呀。”
我走到我妈身边,想带她出去。现在这场景实在太乱了,我妈一向内向保守,我怕她接受不了,而且这一切也跟她没有关系。我妈挽住了我的胳膊,突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说:“谨轩,你想去新西兰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