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朕青梅竹马十五年,曾那般亲密过,彼此熟悉到只需看一眼便能知晓对方所想,”段翎扯起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就别摆出这副姿态骗朕心软了。”
林听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艰难开口:“罪妇……的确是在作戏,却万万不敢诓骗陛下,我说的……都是真话。”
段翎静了许久,抬眼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你下毒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那为何害了朕之后还要另嫁他人?难道这也是逼不得已?”
林听面色一僵,讷讷道:“当年林府被抄家夺爵,入不敷出,仆人和侍卫几乎都散了个干净,三不五时还有人前来为难,日子实在有些难熬,恰好这时候,我碰见了谢骥……”
林听被他讽刺得脸色青白交接,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以为你已死了……”
“以为朕死了?”段翎眼眸发赤,气极反笑,“朕若那时真死了,难道不是你杀的?你杀了朕之后难道就不会愧疚难过?为何不到三月便嫁了旁人!”
林听脸上血色尽褪,一双美目空洞地看着前方,唇瓣颤了许久,忽地笑了出来,辩无可辩,索性实话实说:“因我那时想着,既然当了这恶人,索性便当到底,否则一边身负罪孽,一边却仍是过得穷困潦倒、战战兢兢,那我成什么了?”
“至于愧不愧疚……”她微昂俏脸看着身前俊美非凡的帝王,笑听听继续道,“我都已把你杀了,愧疚又有何意义?既显得矫情,又虚伪恶心,还会令我寝食难安、不得欢欣。我要这无用的情绪来做什么?难道为了给自己找不自在?让我的日子再难熬一些?”
眼前的女子仙姿玉貌,皎皎如天上月,一双明净清翎的杏眼弯成月牙儿,分明仍是世间最纯洁美好的模样,内里却像已换了一个人。
段翎不敢相信方才那些话是从林听口中说出来的。他怔怔看着林听,仿佛今日才头一回认识她,过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双手钳住她的薄肩,额间青筋暴起:“林听,林明昭,你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林听将笑收了起来,静静与他回视,声音归于平静:“是。”
“臣妇方才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恶妇。陛下恨毒了我,要杀我报仇,我无路可逃也无话可说,只盼陛下高抬贵手,给我留几分妇人家的颜面,在杀我之前莫再羞辱我,给我个痛快。”
段翎目光半瞬不移地盯着她瞧,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蓦地绽出一个笑来,眼尾却染上猩红:“夫人还真是敢作敢当。”
“羞辱?”他嗤笑一声,“这就算羞辱你了?那你与谢骥窗后交合的时候可曾想过朕也会觉得屈辱!”
林听唇色发白,纤长的睫羽一下下轻轻颤着。
“给你留妇人颜面?”段翎抬手用微凉玉白的手背一下下轻抚她的雪白面颊,哂笑道,“朕原以为夫人连杀人和背弃婚约的事都做得出来,琵琶别抱应只是小事一桩才对,为何如今却摆出一副贞洁妇人的模样?难道谢骥真就这般好,竟能叫你这狠心绝情之人和离后还为他守贞?”
林听被他一句句毫不留情的讥讽之语说得心脏刺痛,眼泪瞬间簌簌而落。
“哭什么?”段翎面无表情,“你哭给谁看?你前夫可不在这里。”
林听拼命咬唇强忍,可眼泪却愈发汹涌。
段翎抿紧薄唇看着她脸上的泪和眼下淡淡的乌青,良久,松开桎梏她的手,漠然道:“滚出去。”
“朕乏得很,明日再继续同你算账。”
首领太监王忠闻言给女官使了个眼神,女官会意,忙走上前将林听扶起来:“天色已晚,姑娘随下官去右侧殿安歇罢。”
安歇?段翎怒成这副模样,竟还容她安歇?
林听怔然看向锦衣玉带的帝王。
“这般看朕做什么?”段翎冷冷开口,意有所指,“今晚最后睡个好觉,明日过后,你夜里可就没那么舒坦了。”
这是何意?
林听呆呆看着段翎,瞬间心底生寒,直至听见女官温柔的催促,才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跟着女官去了右侧殿。
右侧殿虽比正殿小些,但比林听在谢府所住的正屋却要宽敞得多。
林听脑袋沉沉,浑身无力,再无心思去瞧殿里华丽典雅的装潢和各类昂贵布设,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被女官扶上床榻的都不清楚,便这么昏睡了过去,跌入一个又一个冗长的梦。
女官是翌日晨早才发现林听有些不对头的。
躺在床上的女子双眸紧闭,雪玉一般的脸颊上有着不正常的酡红,眉头深蹙,呼吸极弱,怎么也叫不醒。
女官伸手去探林听的额温,立时便吓了一跳,忙将两个宫婢唤上前来照看林听,然后便快步往主殿去。
皇帝才刚下早朝,此刻正在净手,见女官进门,淡淡瞥了她一眼:“她可醒了?若醒了便叫她过来。”
女官抖着声儿开口:“回……回陛下,姑娘……姑娘高热昏迷,病得厉害,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段翎擦手的动作瞬间顿住,嗓音平静:“朕还没对她如何,她便高热昏迷了?”
只有不想活的人才会在这时候应声。女官闻言深深垂首,整个紫宸殿的宫人也都纷纷低下脑袋装鹌鹑。
段翎垂眸看着水面,脑海中浮现出昨夜林听咬着唇无声落泪的模样,挥之不去。
他与林听三岁相识,十多年间,只见她掉过三次眼泪。
一次是在四年前林大学士离世之时,另两次是在昨夜。
段翎认命般闭了闭眼,将帕子一丢,迈步往外走,哑声吩咐:“请李院首过来。”
天家教养皇子惯来严苛,对储君更是如此。段翎是中宫嫡出,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心性体魄都远非常人能及,无论文武都无人能出其右。
她与段翎相识多年,自然知晓他若不是身子不适到了极致,便定然不会轻易在人前露出脆弱姿态。
段翎听了她的话后静了须臾,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几分嘲意:“你还会在意朕难不难受?”
林听只当没听见他的冷嘲热讽:“劳烦陛下先将我松开,我去唤王公公。”
段翎瞬间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林听默了许久,开口艰涩:“陛下方才不是说不要臣女?如今为何又要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