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也静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又问了句:“你那前夫弟弟是因你不愿怀嗣才发怒?”
“……不是。”林听垂下眼眸,嗓音极轻,“谢骥说避子汤伤身,怪我不将他当夫郎,遇事总喜欢憋在心里,不愿同他直言。他那时不知我做的恶事,只以为我是心里还想着你,所以不愿早早为他怀胎生子,便给了我三年时间让我缓一缓,待他及冠后再生儿育女。”
这三年每每与她行房,谢骥都用羊肠之法避子,有时情之所至,不愿隔着羊肠与她云雨,便会服避子汤。
那避子汤是谢骥向名医讨的方子,由男人服下。
“战场上刀剑无眼,因而寻常武将都比文臣着急留后,生怕断了香火,可谢骥却笑着同我说,他年纪比我小,愿先用这三年学会如何做好我的丈夫,日后再学如何做孩儿的父亲。”林听低眸轻声道,“我很感激他,所以那日他将那件纱衣拿给我瞧,说我穿上定会很好看,我便穿了。”
林听话里的怀念和感动丝毫不加掩饰,段翎听得妒火中烧,眼尾绯色霎时又深了几分:“你感激谢骥,那朕呢?”
“朕与你自幼一同长大,陪你习字温书、弹琴习筝,伴你学棋作画、骑马射箭,你被罚时朕替你抄书,闯祸时朕挡在你身前,生病时朕守在你床沿,遇险时朕不顾性命救你。”
“朕当年把整颗心都给了你啊。”段翎声色俱厉,“你说你害朕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朕认了,可不过短短三年过去,你就将谢骥也放在了朕前面!这般狠心薄情,有何资格同朕提起曾经?有何资格让朕给你颜面?”
林听白着脸瞧着他,忽地怔怔落下泪来。
“哭什么?”段翎冷笑着抬手为她拂去泪水,“你当朕还会像从前那般心软?”
密密麻麻的刺痛自心底蔓延开来,林听眼泪簌簌而落,心觉十分丢脸,却怎么也止不住,只好抬起右手挡住双目。
段翎面色阴沉如水,盯着无声哭泣的林听看了许久,忽地从她身上起来,拂袖而去。
林听隔着朦胧水雾呆呆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
段翎……竟放过了她?
过得片刻,女官进来走至龙榻前,脸色复杂地看了林听一会儿,恭声开口:“夜深了,姑娘安歇吧。”
林听默了默,低低问道:“他呢?”
女官目露纠结,最终还是说了实话:“陛下……龙体不适,沈老宗主此刻在左侧殿为陛下施针。”
林听顿时愣住。
女官为她熄了一半的烛火,温声道:“听闻姑娘怕鬼,下官就在此守着,姑娘可安心入睡。”
林听静了一瞬,随即问道:“此事你如何知晓?”
“陛下四日前告诉下官的。”女官说完又补了句,“姑娘不必担心,整个紫宸殿的宫人里只下官一人知道。”
林听闻言沉默了下来,大被蒙过头,整个人窝在绣了龙凤的柔软锦被中,睁着眼回想这四日发生的每一桩事。
应是过了很久,一阵刻意放轻了些许的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最终停在龙榻前。
一道视线隔着锦被落在她身上,良久,那道视线终于收回,接着锦被一角被人掀开,龙榻外侧一沉,有人躺了上来。
林听翻了个身,脑袋从锦被里探出来,昂起脸看向身侧躺着的男人。
段翎神色微怔地看了她片刻,尔后面无表情地将脸转了回去,双目也在下一瞬阖上。
林听看着段翎的侧颜,听着他如鼓点般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轻轻开口唤他:“陛下。”
昏暗的烛光下,林听看见段翎眼睫重重一颤。男人缓缓睁开眼,偏头与她对视。
她顿了顿,继续道:“臣女有两桩事想问陛下,烦请陛下同我说实话,可好?”
段翎静静看她片刻,又将脸转了回去,漠然道:“问罢。”
“第一桩,”林听看着他新换的寝衣,轻轻问道,“陛下您的身子……可好些了?”
一片静寂过后,段翎淡声回答:“好些了。”
林听舒了口气,尔后又继续问道:“第二桩,臣女想向您问个清楚,陛下若……若宠幸了我,能否留我一命?还是当真如您白日所言,待日后腻了我,便会动手杀我?”
一阵比方才更长的沉默过后,段翎哑声开口:“若朕愿留你性命,你当如何?”
闻言,谢骥那双噙着泪的桃花眼在林听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掩在被下的纤指微微蜷起,嗓音极轻:“那臣女明晚便尽心侍奉,定让陛下满意。”
段翎微微一笑道:“不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但还是多谢今公子特地前来告知我们此事。”
“如此甚好,那我先走了。”今安在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锦衣卫和东厂都在这里,即便他们遇险也有能力化解。
林听喊住他:“今安在,你说太子欠你一条命,是……”
今安在知道她想问什么:“他害死了我母后。”当初应知何救走他和他母后,他们在苏州相依为命,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只想当个普通人,平安过完后半辈子。
偏偏天不遂人愿,他母后生了一场能危及性命的重病。
今安在为救她,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一味药,只不过当时因找药摔下悬崖,受了重伤,不敢面对母后,怕她担心,便托信得过的人送药回去,他则过几天再回去。
谁曾想回去后没有病愈的母后坐在院子里等他,等着他的只有一个噩耗,今安在不得不恨。
他回答完林听就走了。
林听目送今安在离去,坐在原地发呆。段翎打开衣柜,取出他们的行囊:“我们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