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了。苏卿的曲儿难见,他成名之後,唱曲儿与否全凭心情,能不能碰到全靠缘分。曾经有人在二十四桥上听过他的歌儿,据说还有人在扬州的山里听过。总而言之,算起来上次他在长安弹琴唱曲儿,已经有大半年了。
後边古琴声流出来,悠扬婉转,如同石上清泉,松下清风,仿佛刚才的哀怨不复存在,只剩下少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桑陌春方暖,桃花夹路开。
君骑青鬃马,我执碧罗钗。”
而後琴声一转,幽怨无度:
“寒风落百花,长安远信来。
征袍离别去,一别两茫茫。
阁中谁人在,老妇不辨青白色
枯冢无人问,作魂离此寻夫骨,
我见高宅大院满花红,不记当年人。
我见寻仙问道去魑魅,不问恶鬼因
我求永堕无间不轮回,要君死无相。”
一曲唱毕,安静已久的席间终于有了声音,大夥都望着屏风後面,人影绰约。终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苏舜钦踏步而出。
一身月白襦衣,外罩轻罗薄锦,衣襟上绣了极淡的卷云纹,近乎看不清。他的发只挽了一半,用一支木簪随意束起,却不凌乱。
他没有画妆,面色苍白得像是病中初愈,分明是柔弱姿态懒散得如同游云。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却像是远处的风吹过来:“我听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都是英雄,公子更是身手不凡,想来是英雄中的英雄。”
“英雄谈不上,有人试图破坏秩序,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若是世间人人都随心所欲,岂不是乱套了麽?”那公子端坐,避开了苏舜钦的目光。
“公子赐教了。”苏舜钦说着,微微欠身,“既然惹事的人已经醉了,今夜的闹剧也就结束了。那就祝您玩得开心。”
那公子也不说话,稍稍坐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苏舜钦则是陪着仰慕他的京中贵女喝酒,少女们围在他身边,像是蝴蝶围着鲜花。光是看着,就惹人喜欢。
就好像苏舜钦此人,无论走到哪儿,都理应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榻月在五楼处理今日送来的密报,已然有些困了。外头冷风灌进来,有人开了门,榻月擡头,是楚石。
“查到了?”榻月望着他,也望着後头那轮明月。
“那公子名为苏舜臣,幼时寄养在扬州,十三岁回京,之後一直在稷下修行。如今是天机阁的首席。”楚石毕恭毕敬,在巨型的月亮之下竟然有些神性。
----
入夜,天机阁。
苏舜臣独自穿过长廊,晚风从上头灌下来,树叶哗啦啦响过一阵,水面就被落叶激起了涟漪。
风声水声之间,一点寒芒露出。苏舜臣长剑出鞘,立斩那一点锋芒。
是天丝。一种极细却异常锋利的丝线,据说能够将人的骨头都整齐切开。却在碰到刀锋的瞬间,如蛛丝一般飘落水中。
苏舜臣已经认出了来人,收刀入鞘,继续往前走。程明见他不理自己,跟在後面就追了上去。
已是戌时,不可喧闹,程明识趣地没有说话。直到两人转入屋子里,程明赶紧压到他跟前,巴巴地看着他。
苏舜臣看了他一眼,叹气道:“程止水。”
程明,字止水,取自“止水明镜”,先生盼他冷静自如,谋者静气。但似乎人越是缺什麽,越是把什麽写在脸上,比如面前这个程止水就一点都不安静。
程明自知无趣,从桌子上下去了,好生坐着。看似是垂头认错,不敢再看,实则偷摸擡起一只眼睛,观察苏舜臣。
等苏舜臣温了酒,推到他面前,才擡起头来:“你见到了吗?是你要找那个人吗?”
苏舜臣握着手里的白瓷酒杯,感受着刚刚温过的酒,温度从指腹传过来,直到缓缓温暖全身。
程明还在追问:“是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