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空自己,榨空奚晴,将两个人组成的小家庭拖得破败又窒息,又能茍延残喘到什麽时候?阴沟里的蚂蟥都活得比他自在!
那风不知疲倦地给他的绝望增光添彩,两三个月没剪的发梢疯狂往眼睛钻,奚冬明明已经痛得闭上了眼睛,可还是能看得见他的丑态。
垂死挣扎,不知羞耻。
努力沦为笑话,站在最高点,讥讽着他的天真。
可笑!
居然想通过吃什麽药来躲过死亡的狙击,居然想通过隐瞒来换得安然的处境?哈哈。现实不过是轻轻给了一个警告,你就抖似筛糠,扪心自问,你配贪恋这世间的一切吗?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手机听筒传出奚晴模糊的声音,一瞬间就被撕裂在空中。奚冬痛苦地抽搐着,持续了5年的自我欺骗,终于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戳破。
我才。。。。。。18岁啊。。。。。。
到底要怎麽做。。。。。。
到底。。。。。。还应该去坚持吗?
*
狂风肆虐了整晚,将小城整个梳理成另一个样貌。
奚冬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将身体搬回屋里,居然还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手机还在院子里,早就关了机。他裹着变色的T恤将它捡回来,插上了充电器。新手机比以前那个强了一千八百倍,饶是昨天遭了大罪,人家也只碎了钢化膜。
他拇指轻轻抚着碎裂的地方,指腹被倒茬磨得有些发痒。下意识地,他点开了微信。
贺奕的那两条消息还摆在那里,没有後续,也没有解释,平静得像是见多识广的医生给他下达死亡通知书。
奚冬知道,这不是贺奕发的。
不过是与不是。。。。。。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他自虐般又将那几个字看了又看,之後惨笑着关闭了这个软件,给奚晴去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两三声就被接起,奚晴的声音疲乏极了,奚冬听得出来,她是在强打精神。
“妈,给我发个位置吧,我想过去看看。”奚冬的平静隐隐让人害怕,奚晴支支吾吾,怕他做出什麽冲动的事情来。
但奚冬只是没力气去僞装了而已。
“安然无恙”的假面他戴了太久,如今一朝摘下,竟觉得连面皮都被扯掉一层似的,又痛又冷。
“就是去送张阿姨一程,你别多想。”奚冬缓慢地说这话,事实上,他也快不起来。“我小时候,她总买巧克力,每次都跟我对半分。有一回你不在,我的校服被同学扯坏了,还是她帮我缝的。哈哈哈,我怕你骂我,一直没敢跟你说。。。。。。差点都忘了。”
奚晴轻轻抽了抽鼻子,给奚冬说了一个殡仪馆的地址。
大巴在省道上疾驰了两个小时,又在市里弯弯绕绕了半天,最後停在一个很偏僻的站点。车上就两三个中年男女和一个老人,到站之後全都下了车。
这里比他们那边还要破旧一些,路面坑洼,在一阵一阵泛着臭味的下水道旁边还有个拉着炉子卖烤红薯的大爷。
奚冬走了很远也没看见哪里有共享单车,後知後觉想起来,殡仪馆地方那麽偏,恐怕也没有还车点。
他无可奈何,拦了一辆出租车。
今天已经是下葬的日子了。
阿姨离开他们以後,辗转了两三个地方,最後才在这边落了脚。
从前的皮肉生意她也不做了,但她没有奚晴有辛苦,也不会做什麽餐食,後来勉强找了份保洁的工作糊口。一直孤家寡人的她结识了个男人,拖了很多年也没结婚,不知道具体算什麽关系。
免费药吃了两年,肝病太厉害,她自己断了药。那个男人也一直不知道她有这个病,直到最後她发病了瞒不下去才坦白。
遇上这种事,想必大多数人都是很膈应的。奚冬顺着路走进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奚晴身边捧着骨灰盒的男人。
那男人没什麽情绪,也看不出悲喜,见到奚冬也只擡了擡眼皮问了一句:“来了?”
奚冬“嗯”了一声,叫了声“李叔”。
李叔这次连话也没答,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奚冬没在意他的敷衍,他的目光,只能看得见骨灰盒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这恐怕是临终时候拍的了。张阿姨明明长得很好看,可照片上的却跟奚冬记忆里的相去甚远。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头发蓬乱,整个人都透露着被死亡侵蚀的腐朽。
。。。。。。奚冬的呼吸又一次停滞了。
没人知道他们感情到底怎麽样,李叔姑且算是仁至义尽,虽然後事潦草,但起码,张阿姨能有一个埋骨之地。
又坐车颠簸了一段距离,下葬的仪式也非常简短,奚晴没让奚冬进来看,等弄好了才叫他上前。
墓碑崭新又冰冷,只刻写着张阿姨的名字与去世的年月。李叔似乎不想再跟她扯上什麽关系,因此立碑人那一列是空的。
生命存在过的痕迹大抵就只剩下这个了。一个会说会笑,会哭会闹的。。。。。。活人,变成了两行字。。。。。。和一张黑白遗照。
这是奚冬第一次真正地面对死亡,他与照片中的张阿姨对视,无声地问她:
所以。。。。。。结果就是这样了吗?
微风似乎代替了她的回答,奚冬的衣角没头没脑地动了几下,恰如它轻飘飘来,又轻飘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