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醉心道您哪来的脸问呢。
“好吃。”
他不信:“都糊了,咋可能好吃……”
你还知道啊,馀醉笑了笑,问他:“你吃过最好吃的饭是什麽?”
陈乐酩想都不想:“第一天来家里时,爷爷给我做的白菜面。”
“为什麽?”
“因为那是专门给我做的啊。”
“所以啊。”馀醉用他的答案来回复他,“因为这是专门给我做的。”
和大部分过惯了苦日子的人都不同,馀醉几乎没有口腹之欲,对衣食住行从不挑剔,有口吃的就吃,没有也能平静地忍受饥饿。
他是迎着苦难出生的孩子,有认知以来就被当狗一样拴在仓房里卖血,睡在垃圾上,吃喝在狗盆里,忍饥挨饿是常态,王长亮给他口泔水他都要感激。
所以他对于幸福的定义一直很简单——
有一个小小的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人。陪他一起吃饭丶睡觉丶工作丶旅游,过着重复但平静的生活,直到他可以放心离开。
只是他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
两年前的第一次告白之後,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弟弟相处。
陈乐酩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表达爱意,狂热的丶偏执的丶可怜的,那双燃烧着两团火焰的眼睛每每看向他都让他感到心疼和无力。
他想念爷爷时想要抱着弟弟睡觉,但陈乐酩会穿着情趣内衣勾引他。
他工作累时想要弟弟一个拥抱,但陈乐酩会问他以後也会这样抱你妻子吗?
他逢年过节想要和弟弟吃顿团圆饭,但陈乐酩会哭着问他为什麽就是不能爱我?
馀醉没有答案,无话可说。
只觉得荒唐又恍惚。
有时被弟弟的眼泪逼到绝境,他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弟弟消失了,被“陈乐酩”吞掉了。
第六次告白时,他反问陈乐酩。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那我想要的呢?你给我了吗?”
“我只想要我弟弟,你为什麽就是不能还给我。”
两年後陈乐酩给了他答案。
那架在大雪夜里坠毁的飞机,就是他的答案。
最单纯的最偏执,最热烈的最决绝。
被哥哥教养了一辈子的孩子再也不愿意固守在哥哥的秩序里,如果那双手捧出的爱不是他要的爱,如果十四年的养育只是在拉扯一个累赘,他就把弟弟还给馀醉。
枫岛的冬天很冷,那天晚上尤甚。
大雪湮灭了一切,包括飞机残骸和陈乐酩昏迷的脸。
馀醉清晰丶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弟弟做给他的团圆饭都有什麽菜。
晚上7点,四菜一汤被端上桌。
他吃了一块排骨,弟弟什麽都没吃。
7:05,他们开始争吵,弟弟的泪水源源不断,他看不下去,起身离开家。
7:30,他接到弟弟最後一通电话,拒绝了他让自己叫kitty的请求。
还是7:30,金江湾西部海域发生爆炸。
15分钟後,陈乐酩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馀醉将近三十年人生中有过两段痛不欲生的时光,被囚禁卖血没占到一点,两段全和弟弟有关。
第一段是陈乐酩九岁那年因为脑瘤失明瘫痪,他打拳赚来的救命钱还被人抢走。
另一段就是那晚,陈乐酩被他逼到绝路,饿着肚子孤零零地赴死。
抢救了多长时间他不记得了,只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
胸口里有什麽东西始终在喉咙那儿坠着丶悬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呼吸特别困难,全身上下所有感官都关闭了,只剩下疼,痛彻心扉的疼。
原来後悔到极点时,心脏也会被处以极刑。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