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烬
眼皮因为长时间闭上有些黏连着,纪清依费力地睁开,眼前的景象一时有些模糊。
过了一会,她的视线才聚焦在红色的脸上。
不是溅上去的血,而是已经被烧毁了一大半,看不出原本的皮肤,翻卷着焦黑的边,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
灼烧的痕迹狰狞地蔓延,溃烂的伤口里,血肉与表皮黏连,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会牵出大片刺痛,肉里渗出粘稠的汁水,纪清依觉得鼻腔里满是烧焦味,还有血腥气。
她瞳孔骤缩地看着前方,快一秒才发着怔缓慢地扶着枯树干站起。
漆黑的瞳孔看向她,眼球几乎伤成了红色的,眼眶勉强地弯了弯,闻玙川想笑,但眼皮已经不太受控制,她已经很难做好这个表情。
纪清依只能在心里描摹出对方原本的轮廓,她张了张口,好想说闻玙川你怎麽样我都喜欢你,但喉咙像被灼烧,想被煞烬的黑血烧着,又像吞了一团火,经过了喉道,最後不知怎麽烧进了脏器。
闻玙川停止了摇铃,呢喃纪清依名字的话语一并止住,破损的身躯没再面向着纪清依,而是转向石台外。
煞烬又要攻来了,这场源源不断的战争什麽时候能结束呢……直到她们死去吗……但只要她能杀完……杀完所有,并不是毫无可能,只要她更努力些,她还有力气……闻玙川看着模糊的前方想着,她眼睛已经渗了些血,她自己的血也流了下来,视线一片血色。
看见纪清依醒来一瞬间的欣喜後,她突然又有些怀疑把纪清依从幻境中唤回是不是明智的举动,至少……幻境里不会那麽痛苦,可她不想看对方也这样可怜地死去,也成为这棵吞神树的养料,这样的话……她只能继续战斗,必须继续。
纪清依死死盯着闻玙川僵直的背影,对方没有再转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
她突然觉得心脏跳动实在太快,越来越快,激动的血液要穿透血管,她一瞬间感到怒火中烧,刚刚清醒的疲惫身躯也跟着激动起来。
她原本有些懒得去恨,觉得她不该有激烈情绪,因为那只会让她越发痛苦。
可是,她的确在来之前感到无法言明的忧心,在将死前有了不可抑制的恐惧,在幻境时又有死里逃生的喜悦,现在她看见闻玙川灼伤的脸,破损的身躯,一瞬间想起那些高高在上的面孔,于是她不得已地感到憎恨。
憎恨……已经不只抱怨几句就可以解决的,也不是说两句笑话嘲讽自己的命运,把这当成自娱自乐的乐子就能得到安慰。
煞烬又飞了上来,纪清依听见闻玙川又摇起铃铛,召唤着这些恶鬼的魂魄,把它们凝聚成了肉身,随後用用着仅剩的力气将它们斩碎。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想看见对方死去,纪清依突然想到,不管是脸也好,身体也好,微微眯起眼睛,轻佻慵懒的笑,漫不经心又游刃有馀,故作可怜或者是真的难过,包括眼泪流下的样子,纪清依全部都喜欢。
还有最後的力量,纪清依想着,她原本就打算这麽做的,只是被这棵该死的树打断了。
纪清依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的力量,她的身体悬空飞起来,像是幻境里一样,但是这次她可能无法获得後面那些美好。
纪清依阖上了双眼,苍白的脸上落着眼睫的阴影。她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她还没有使用过,可是力量的确一直蕴藏在她体内,朝夕相伴。
神力像是尘封的酒酿四溢而出,她渐渐离开了地面,悬空飞起,青色的衣摆无风自动,发丝如同在水中缓缓浮起。
四周的空气开始震颤,细小的尘埃在她周身形成漩涡,卷着她。这和幻境中的感觉很像,她又觉得有些耳鸣,持续的嗡声像浸着水传过来,很远,一切都变远了,只剩下心脏很近。
鼓动声太响,纪清依觉得心脏快要炸开,血管将要爆裂。
她每一寸骨骼都觉得不堪重负,涌出的神力流经五脏六腑,像是要把每一寸力量都搜刮完,只给她留一具无力的身躯。
“纪清依……”
她突然听见闻玙川的声音,很小,但她现在能感受到这个空间的一切,她的力量充斥着这个虚无的空间。
她已经飘得很高,向下看过去,在渺小的石台上,闻玙川像是一团模糊的血肉块。
闻玙川想要再说些什麽,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连喉咙也被溅上的血烧哑了,只能发出低声。
悬浮在空中的身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碎裂,那些满园的白山茶花丶毛茸茸的触感,现在都彻底成了幻想。
纪清依又想起最後的拥吻,黏腻的交融,但现在,这里的只有带着血腥的空气和烧焦味,还有煞烬难听的喊叫。
她不想闻玙川死去,不想闻玙川因为她死去,不管是作为前任的闻玙川,还是作为无相神的闻玙川,都应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