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陵仪式
五月十二,天德合,宜祭祀。
辰初,故章怀太子现存的唯一子嗣雍王李守礼披绍麻丶着素服。迎柩使凤阁侍郎崔玄暐丶蜀州所有六品以上官员列後,在长长的仪仗拱卫下,前往南龛山章怀太子陵寝。
这阵仗在锦官城少见,再加上章怀太子在蜀州的声望甚高,锦官城今日一早,街道两侧便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原来南龛山怀古亭旁那处无名碑便是章怀太子的陵墓。哎,若不是雍王此次过来迁陵,蜀州竟无人知晓”。
“是啊是啊,那陵墓荒废许久,早知道葬的是章怀太子,每逢清明丶中元,我就带家人前去祭拜,章怀太子当年还教过我认字呢。”
“这麽多年,怎麽不见雍王来祭拜,怕是在洛阳锦衣玉食,早就忘了埋身于此的父亲了吧。”
“嘘,小点声!听说这雍王在紫薇宫由圣人亲自抚养,实际上是软禁,十几年连宫门都出不得,不是不想来祭拜,那根本是来不了……不说了,队伍过来了,打头的就是雍王吧”。
时雨在人群中看着端坐在步辇里的李守礼,端肃清冷,目不斜视,和以往几次见到的都不同。
“雍王真是仪表不凡,相貌堂堂,不愧是李唐长孙,章怀太子之後啊”。
“长得和章怀太子十分相像,就是通身气度截然不同。章怀太子温文儒雅,让人如沐春风,这雍王看着也太清冷了些”。
时雨旁边尽是在议论雍王的声音,她心中说不出来的怪异,仿佛步辇中高高在上的雍王和她认识的雍王并非一人。他认识的雍王,虽清冷丶孤傲,但又温和丶果敢,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他呢?但无论哪个是真正的他,他的世界都过于复杂,时雨从未想去了解。
她忽没了看热闹的兴致,来了益州许多天,该办的事情也已办完,是时候该回荆州了。
“走吧”,时雨对铃兰说道,向相反方向的客栈走去。
李守礼似有所感,向时雨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武周时期的迁陵仪式与唐代相同,第一步为请啓,即由逝者至亲分立原墓所两侧,男子面朝西,女子面朝东,为请啓陵墓;第二步为开坟,内外皆哭,由迎柩使宣读改葬原由;第三步为举枢,设席于帷幕下,待灵柩出,置于席上,由逝者长子或至亲行大礼相迎;第四步为奠,由功德高深的僧人诵经并由白布擦拭旧棺,并改加新褚,主人家于席前祭奠;第五步为升枢车,即将灵柩放于蠕车,前往新墓所。新墓所设帷幕,待灵柩到达,将尸骨取出,头朝南放在床上;第六步敛,将尸骨重新装敛,收于棺中;第七步为奠,就是重新入敛後再次祭奠。皇室迁葬更为复杂,後续还有设灵丶进引丶告迁等十几个步骤。但此次章怀太子迁陵路途遥远,且逝者生母尚在,按照习俗,直接在旧墓所收敛尸骨。
下午时雨和铃兰丶千山收拾妥当,准备回程,待至厅中时,四周一片交头接耳,嘈嘈杂杂,期间夹杂着“雍王”,似是出了什麽事。时雨停下脚步问掌柜。
掌柜的道:“我听客人们说,迁陵仪式不太顺利,待取出章怀太子遗骨时,雍王悲伤过度,竟是吐了一大口血,後面的仪式都是京城来的崔大人代替的”。
时雨不免愕然,别人或许不清楚,她是知道的,雍王早已入蜀,那日在怀谷亭中相遇,显然是去祭拜章怀太子,虽然那时看起来有些伤怀忧郁,但在走时也能立刻收拾好情绪。雍王即便与章怀太子父子情深,但也不至于到伤心吐血的程度。
“铃兰,先把行李放回去,随我去探望下雍王”。
章怀太子旧居。时雨一行被门口侍卫拦下。
“小姐抱歉,雍王殿下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时雨说:“从安在吗?麻烦您通传一声。”
两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倒是没有吩咐从安不见客。“小姐稍等,容小的去通传”。
不一会,从安就过来了,看到是时雨,很是欣喜。
“张小姐快请进,我正发愁呢”,赶忙把时雨迎了进去。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是说不见客吗?刚才胡玉楼的楼主玲珑都没进去。
从安把时雨带到後院,时雨问:“听说迁陵仪式不顺,出了何事?”
从安焦急地挠着头道:“我也不清楚,主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到屋里,任何人都不见,连大夫都被轰出来了。主子一向待您温和,要不您去试试?主子回来时脸色煞白,我实在是担心。”
从安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堆,生怕时雨拒绝。
“你先别急,我去看看”。
“太好了,主子在这个屋里”,从安指了指西屋。
时雨在门外刚敲了一下,有什麽东西朝门砸过来,“滚”!一阵瓷器碎裂声音夹杂着雍王暴怒声。
时雨也被吓了一跳,但来都来了,还是鼓起勇气扬声道:“雍王殿下,是我,张时雨”。
屋内半天没有动静,时雨看了看从安,从安欣喜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时雨慢慢地推开了屋门。
天色已晚,屋内未掌灯,时雨过了片刻才适应了屋内光线。只见竹简丶笔架丶砚台,茶壶都被砸在地上,一片狼藉。雍王还是身着白日素服,躺在窗户边的躺椅上,头发未束散在身侧,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时雨绕过地上的东西走到雍王旁边,映着昏黄的馀光,看到雍王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衣襟上还有斑斑血迹。
“殿下,出了何事?”时雨轻声问道。
李守礼仍是看着窗外,当时雨是空气。
时雨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蹲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把书丶笔丶砚台都放回书桌,接着去收拾碎瓷片。许是光线不好,瓷片不小心划到了手,时雨“嘶”了一声,将手指放到唇边吹气。
忽然,手腕被人捏住,时雨被一股力道提了起来。李守礼毫不客气地看着时雨,盯着她的眼睛。
时雨擡头迎着李守礼的目光,他眼中再没有往日的温和丶客气,甚至疏离,而是赤裸裸的探究,像是要看穿她,眼神一片冰冷。
时雨有些害怕雍王此时的眼神,直觉有些危险,她扭动了一下被紧紧捏住的手腕:“殿……殿下,你弄疼我了”。
李守礼松开时雨的手腕,又回到躺椅上,继续沉默。
既然雍王什麽都不想说,时雨也没有探人隐私的习惯,就在时雨准备转身离去时,背後传来雍王有些沙哑的声音:“你可知我父王如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