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吉之日
十月初十,神都洛阳已有了些寒意,甘霖院的银杏树已经全部变黄,一阵风吹过,金黄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给地面铺上一层金黄。
今天是令狐家下聘的日子,一早张管家就开始指挥下人忙和起来,现在外面已传来了一阵吹打的嘈杂声,铃兰和丫鬟们都去院子里看热闹了,时雨正在缝制一件青色的棉衣。益州冬季湿冷,时雨想着上次去万佛寺时父亲屋内单薄的被褥,就想抓紧在下雪前给父亲亲手做几身棉衣。
“小姐丶小姐”,铃兰兴奋地跑过来,“这令狐家不愧是长安旺族,整整三十六擡的聘礼呢,院子都快放不下了,您也去看看啊,还有两只大白鹅,这是炖了还是红烧呢,要不一只清炖,一只红烧……小姐,你听见我说什麽了嘛”。
时雨手中的针线不停:“听到了,听到了,两只鹅,一只清炖,一只红烧”。
铃兰拿下时雨手中的衣服:“这是小姐你的聘礼,你怎麽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都不去看看吗”?
时雨伸了下坐得有点僵硬的腰:“你也知道我对衣服布料丶金银首饰也不感兴趣,有什麽好看的,有张叔看着就行了”。
铃兰盯着时雨看了半天,看得时雨摸了摸自己的脸:“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什麽不对劲的吗?”
“不对劲,感觉不对劲,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待嫁,没一点欢欣鼓舞的样子,我看你和令狐公子相处的还挺好的啊,一起骑马,一起逛街,还一起划拳……”铃兰掰着手指头回忆着。
时雨捏住铃兰的手:“没什麽不对劲的,你又没嫁过人,你知道待嫁前什麽样才对劲,瞎琢磨,我去看看行了吧”。
洛阳雍王府。
从安捧着水盆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往日里,主子每日清晨或射箭或练剑,最多就是一个时辰。他看了看远处插满箭簇的靶子,这都射了一上午的箭了,他主子不累吗。
李守礼取了一支箭,对准靶子上的红心,将弓拉满,忽然调转方向对向院墙,嗖地射出一箭。
苏剑在墙上刚探出一只脚,看着正好钉在脚下一寸处的那只箭,又缩了回去,讨好地对下面的人笑:“我走门,走门”。
不一会儿,苏剑从院门进来,先指着李守礼说:“你先别射我啊,有正事,蜀州密报”。
李守礼将弓箭递给赵松,又接过从安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拿过密报,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跌到谷底。
苏剑看李守礼脸色不对劲,凑过去说:“出什麽事了”?
李守礼把密报递给苏剑,一言不发地向书房走去。
苏剑看着密报,密报上说待他们的人赶到南龛山万佛寺时,後山禅院已烧起了熊熊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才被扑灭,经禅院方丈及与张若水熟识的僧侣辨认,禅院内那具烧焦的尸首正是张若水。
“张若水,这个人是谁”?苏剑喃喃地道,他长期在益州替李守礼经营,怎麽不知道有这麽一号人?
李守礼独自一人斜倚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还是晚了一步,不过武三思也应该没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要不然朝中早有动作。现在针对二张,无论李氏皇族还是武三思势力已形成默契。武三思还要利用张柬之的力量除掉二张,好重新获得皇祖母的支持,在二张被除掉之前,武三思不会和张柬之撕破脸。只是她……他面前浮现出上次时雨在马场恣意奔跑时的笑脸,婚期将近了吧。
“小姐,老爷让您去趟沧浪院,说是益州来信。”
时雨眼前一亮:“是父亲来信了吧,我这就过去”。
“是不是父亲来信了”?时雨高兴地说,待走到屋子时,看到祖父手里捏着一封信,紧闭双眼,面容痛苦。
“祖父,你怎麽了,可是身体不舒服”,时雨快步走到张柬之身边。
张柬之缓缓地摇了摇头,颤抖的将手里的信纸递给时雨。
时雨拿过信纸快速看,是万佛寺的方丈寄来的。
信上说十月初一,万佛寺後院禅房走水,因火势太大一时无法扑灭,他父亲丧身火海。他父亲生前还留有一封信,说是待他身故後再寄给家人,就随这封信一起寄来了,後面就是望节哀,故人已登极乐云云。
时雨眼睛已被泪水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湿了信纸。她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继续看另一张信纸。
“父亲大人膝下:
不孝子若水叩首百拜
今日见鱼儿离去背影,频频回首,另知鱼儿已至花嫁之龄,感慨良多。夜半推枕而起,静待天明。
儿自阿音逝後,难抑哀思,窖窖他乡已一十三载。今日见吾儿亭亭玉立,眉目如画,肖似阿音,往昔长亭短巷,炊烟人家,尽现眼前,恍若隔世。
初到寺中,儿心中泣血,恨岁月急行难驻,恨死生离合无常。然至今日,早已释然,唯有感恩。感恩于不孝子未常侍奉于父亲榻前,吾父延年康健,心有壮志。感恩于不慈父未常伴于女儿身侧,吾女聪颖惠质,秀雅卓然。感恩于人生渺渺,觅得心心相印之人,结为夫妻,共度此生。
儿自知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今日与鱼儿一别,恐难再见。夫死生昼夜常理,自古圣贤亦难违顾。然离去此间,亦有挚爱相伴,儿终得所愿,兀自欣喜。
唯愿吾父吾儿不悲不念,馀生平,往事尽,福暖四季,风禾尽起。遥祈吾父吾儿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不孝子若水再拜
长安三年五月初六寅时于万佛寺书”
时雨看完信,将信按在胸口,呜呜地抽泣起来,都是她太粗心大意,对父亲缺乏关心,上次见面明明已经发现父亲面有病容,气色很差,竟也没有多问。她回想起寺门分别时的情形,父亲就那样的一直望着她,其实是在和她道别吧,那日分别竟成了永别!
时雨再也站立不住,蹲到地上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张柬之走过来摸着时雨的头,把她搂在了怀里,“鱼儿别伤心,你父亲自苦了这麽多年,终得解脱,应该替他高兴”。
时雨泣不成声:“我给父亲的棉衣还没做好……怎麽会起火呢,那麽大的火,烧在身上得多疼……”
她擡起哭的发红的脸:“祖父,我要去益州……”
张柬之摇了摇头:“你别去,你父亲已了无遗憾,他也不在意身後之事,我让张同过去把你父亲接回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