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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丶陈毓,你为什麽要易容成周……”◎
陈毓是被一阵琴声扰了睡意。
他白日困倦至极,喝过药後勉强小憩了会,现在已是新月初上,他将眠未眠之际,忽而隐约听到几声琴音。
这麽些年他在军中,鲜少能听到琴乐,骤然得闻,陈毓微微发怔。
在相府时,他时常能听到祝琬练琴,那时她的琴音磕磕绊绊丶不成曲调,一直到他离开家时,她的琴音都谈不上悦耳。
是她在抚琴吗?
陈毓有些躺不住。
若他只是去她窗下静静地听一会,应不会有人发现他吧?
他坐起身,伤处仍是牵筋带骨地疼,他却仿佛疼得不是他一般,咬着牙下了床,甚至不忘记拿起枕下他的那柄佩刀,慢慢走出房门。
循着琴音他来到院中,旁边的侧屋依稀可见烛光,他走近些,便有琴声淌进他耳畔。
离开京城後,他确是听过後来入军中的将士提起过,说京中的祝氏小姐琴画双绝,可他从未亲身领略过,他对祝琬琴艺的记忆仍停留在她刚学琴的那几年。
他来到屋後的窗棂外,慢慢靠着游廊的亭柱席地而坐,望着窗棂纸上映出的那道摇摇曳曳的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在弹《凤求凰》,陈毓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她此时的神态,发现他竟然想不出。
他记忆中她练琴时脸都是皱成一团,练一会便嚷着手指疼,那时祝琮兄长还没进刑部,常常陪着她练琴,而他从来没像兄长那样耐心地坐着陪她一遍遍地练习。
在她的记忆中,他大概从未在她弹琴的时候出现过。可是在家的那些年,她弹奏的每一支不成曲调的零碎琴音都流进他心底。
当年她最不喜欢的曲子就是这支《凤求凰》,他听她同兄长说过,觉得这支琴曲和那些写尽情思的诗文一样,是那些文人作出来给自己面皮上贴金的,她不想学,也学不成,
可今日这一曲,情思反复,牵坠起伏,泠泠琴音中尽是小心翼翼与求而不得。
她抚这曲时心中想的是什麽,亦或者,她只是在想念什麽人?
人都说无情难奏凤求凰,她又是何时有的情,为的又是什麽人?
陈毓垂下浓长的睫,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刀,却又在意识到什麽的时候,倏地松开了手。
“锵啷”一声,刀撞在地上,奏了一遍又一遍的《凤求凰》停在一声突兀的错音处,屋内静了一瞬,片刻後那道身影起身,朝着陈毓所在的这处窗檐走近。
陈毓想起身,若是平时,以他的身手,在那柄刀落地的瞬间,他便能悄无声息地离开,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这会他动一下都费劲。
他只能坐在廊下,下意识地,他看向窗前的她。
明明已经入夜,她却是打扮过的,穿得是那日他亲自挑的那套藕粉色裙裳,青丝随意地垂在身後,妆色浅淡,却格外明艳动人。
同她对视上的一瞬间,陈毓脑海中只一个念头——
今夜,他不该来的。
祝琬早就知道他在外面。
今夜这支曲子便是她特意为他挑的。
她自幼学琴,喜欢的琴曲不知有多少,原本今日最先排除的便是这曲《凤求凰》,这曲子并非她心头好,且又一贯都觉着过于流俗,她心中更偏爱的都是更为清净澹远的古曲,可陈毓并非名门子弟,又出身军中,太过悦己的曲子若是他听罢什麽意趣都没听出来,那她岂不是对牛弹琴了。
想来想去,竟还是《凤求凰》最好,方才抚奏之际竟也有了几分新的感会,这支曲子,实在是对她此刻的心境。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她今夜是为倾诉,也为道别,她实在有很多想说而不能说的东西,都在方才说于琴声之中了,她也实在是有很多彷徨和期待,既希望他听得到,又希望他听不到。
祝琬看向他,而他没有看她。
“陈毓。”
“你为什麽坐在这里?”她唤他的名字,明知故问道。
“……屋里闷,出来透气。”他言简意赅应她。
“透气,到我窗子外面透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