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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僭越 应不悔求我(第2页)

“噢,”应不悔笑了下,“小恩公,忘记你短胳膊短腿了。”

“这次变成白狐狸吧。”我不和这男鬼一般见识,“变成赤狐,总有种在骑秦三响的错觉。”

秦三响个头也不小,可到底瘸了一条腿,我平素也注意着,就连重物也没让它驮过。

“怎麽,”应不悔冷冷道,“不舍得骑它,却舍得骑我。”

“上回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我实话实说,“秦三响身有残疾,看见它那张狐脸,我良心不安。”

应不悔得了这麽个答案,不再继续呛声,瞧着心情好了点。无需我催促,他很快化做一只长毛雪狐,一口叼了我甩到背上,就往庙门去。

我埋在柔软细密的狐毛里,发顶拂过雪原的风。周遭的一切都在後退,钟声震荡的村落,荒腔走板的奏乐,还有朦朦胧胧的乡音,黄底红字的绢布。

我心中一松,旋即一空。

我在这霎那混淆了今与昔,恍惚间回到儿时离乡那一天。我已经忘记走时究竟难过不难过,只记得没有人送行,也渐渐没有了屋舍。我向白茫茫的雪原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

风淆乱了我的眼,雪絮缀满身,我像是白了头。我从此远离族亲丶庇佑与规训,世人称之为放逐,我倒视之为解脱。

“应不悔,”我听见自己说,“跑起来,带我走吧。”

耳畔的风声更大了。

很快,我们就将昨日今朝统统抛在脑後,在山上某处停下脚。应不悔换回人形,却是青年样貌。他牵着我的手入庙门,像是兄长和幼弟。

我忍了片刻,在跨过门槛时终于忍不住:“你怎麽不继续当小孩了?”

“万一庙里还藏着人呢?”应不悔理所当然道,“短胳膊短腿儿,谁也打不过,别到时候被捆成粽子,又丢回法坛去。”

我沉默片刻,问:“这种事情,梦里之前不会发生过吧?”

“之前又没有我。”应不悔俯下身,悠闲道,“小恩公,猜猜看啊。”

我算是明白了,此鬼心胸狭隘,忒爱记仇。因着刚刚求来求去那一通,他这会儿肯定憋了坏水。

“反正这回有你了,”我说,“废话少说,赶紧进去。”

刚走到正殿,我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继而被惊得难以落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遍地都是蛇尸。粗粗看去便有上百条,花色各异,相互缠绞,几乎尽是鳞落肉烂丶骨节脱散,蛇信无力地吐在外头,每一条都浸在血泊中,叫人触目惊心。

何至于斯。

我不忍细看,正想闭目缓一缓,就听应不悔道:“地上有血纹。”

我听他这麽一说,才发现这正殿内石板果真有蹊跷。蛇血涓涓,汇入低凹处,竟相互融通成阵符,呈连拢之态,直指殿中央盖住的神像。数九寒天,血已经彻底凝固,其色深褚,瞧着颇为不详。

我问:“这是什麽?”

“血祭场。”应不悔冷声道,“整个正殿都已经成为祭坛,同那乡里的法坛遥相呼应。”

难怪,这血阵并非用于供奉神公,所以神像虽在正中,却不似衆星拱月,反倒更像是八方围剿,来封印或镇压此神。

可是为什麽?

神公不灵验,其供奉自会削减,信衆自会流损。这种类似的野神我也曾听闻过,大多不过信衆凋零丶庙宇荒芜,何至于集祭坛法坛之力围剿,非得将此神逼向绝路?

“应不悔。”我说,“掀开帷布,我想看看祂。”

他闻言,竟然直接抱我到了供台前,又伸手一扯——

露出了密密匝匝的石鳞。

此像怪诞,竟真是半人半兽,其作为人的一半面容模糊,凿痕泛白,分明是刚刚被人砸过。可作为兽的一半却很完整。敞袖宽衫里探出一节盘绕的蟒身,却偏又生着一道狭长的竖鬃。像约有三人高,我站在供桌上,艰难地仰头。

随着视线上移,那蟒鳞竟覆了一层长毛,再往上看,才发现这处大概位于其颈部。而上为蛇首,却偏又在额角处突出小块,形似鹿角,角下再生一耳。顺着那只圆钝的耳朵往面上延伸,赫然是一只金色竖瞳。

我呼吸骤然凝滞,心脏重重一跳。

这竖瞳,这竖瞳……

这竖瞳冷戾地注目远方,精巧宛若活物。但此刻比起恐惧,我更觉得熟稔——一种难以言喻的既视感充盈全身,一个念头在我心中腾升,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只眼睛。

我痴痴盯着金瞳,被思而不得丶云山罩雾般的思绪阻隔住,像是明知有什麽东西藏匿其中,我却始终窥不见,握不得。

我究竟忘记了什麽?

正殿里不知何时灌入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夹杂其中,我被风吹得快要站不稳,无数细而远的声音缠绕我,似乎是一首断续的童谣。我听不清那些模糊的语调,只觉好吵丶好吵!

“尾衔。”

“应不悔。”我捂着头,才发觉额角竟然已经渗出汗,牙齿也在咯咯,只好偏头勉强道,“你先别,先别说……”

我的话在此戛然而止。

应不悔就站在我身侧,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注视我,可他的嘴分明是闭上的,没有开口。

正当此时,那属于“我”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尾衔,擡头。”

我猝然仰首,身前依旧是那樽神像。金色竖瞳此前分明是远望的,这会儿却缓缓挪移向下,一寸寸丶一寸寸。

直至彻底对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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