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蓉不动神色打量着竹米轩,六年未见,好像时光停留在了她离开的那一刻。
“太太不让我们动陈设,怕你回来不习惯。”
郭蓉笑了笑,目光落在一件黑色印花旗袍上。它看上去好似夜空下的一片花海,飘出妩媚,临风成永恒。
小鸢轻声道:“这件旗袍的印花和李家小姐的有几分神似。这件桃色的如何?色调渐变,印花朦胧,雅致清灵。”
她欣然接受,一个中年女人随即上前,替她换上,细致地检查不合身的地方。
郭蓉娴熟地收紧腰线。
小鸢小心地挑选首饰,几经抉择後为她佩戴。胸前是翠鱼形佩,腕子上是她昨天从家里找出来的翠玉圆形手镯,两枚戒指圈口正合适,一对金镶珠翠耳坠仿若能滴下水,皆是古朴大气。
待到整套穿上身,自是光彩照人,小鸢惊叹她的倾国倾城。另外一个中年女人却眼神考究,征询性地问她,妆发是否换个更妥帖的。
她笑笑。
小鸢也笑笑:“总是要哪哪都妥帖了才好。”
喜报,报喜……
考举人,考进士,考出人间多少事,离合悲欢与沉浮,几人品味几人思。
喜报,报喜……
远远地传来清晰的唱词,郭蓉进了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慢慢走,行止间摇曳生姿,转过穿堂插屏是小小的厅堂,往厅後一转,豁然开朗。
小鸢打起帘笼。
清音阁里本有十几个中年妇人和女孩子,都在闲聊轻笑,看到她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落在她身上,自然站起身,或是坐得更端正了些。在西北角的冷石依也坐直了身子。
郭蓉不太认识这些人。
只有坐在上首紫檀嵌玉菊花图宝座上的中年女人神色惊喜:“蓉蓉,过来挨着我坐。”
“伯母。”她唤的急,有几分求救的意思。
这一声称呼忙不叠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似是不解,眼神里挂了几个问号。
中年女人就是冷砜的母亲,年轻女子口中的太太。
一个妇人从冷妈妈东边的位置上起身,坐到後面新加的椅凳上。衆人见她落了座,也纷纷坐下,或是神色轻松了些。
郭蓉笑得和煦,跟坐在西边下首的小姑娘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猜测她就是与自己眼光相似的李家小姐。
冷妈妈没说话,只是把果盘放得离她更近了些。
陈老师的唱腔身段一如既往,妙不可言。
“母亲。”
一声叫唤打断了郭蓉神思,扭头看见冷砜西装笔挺地立在一旁,忽是察觉到他跟来的目光,定了定心,微微颔首。
冷妈妈十分亲热地让冷砜陪着坐会儿,特意介绍了旁边的李家小姐,让小砜多照看照看她的小客人。
李小姐见着冷砜,一直小声地问这问那儿。冷砜的应答很简短,但语气还算温柔,李小姐兴致更盛。
“听说你又收罗了枚戒指,”冷妈妈摇摇头,“没有女朋友,再好看的戒指也只能放在家里落灰。”
冷砜看了眼郭蓉:“就是收藏而已。”
李小姐没有揣摩明白冷妈妈话里之意,怔怔地往戏台方向看去。戏台上,陈老师已经换过几身装束,戏服颜色一件比一件深沉,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郭蓉无意识地摸了摸新戴的戒指。
“如此这般,要这男人有何用?”
原是不远处的黄衣姑娘神痴心碎,一时气愤,桃红灼灼泪眼盈盈的。嗯,这背後一定有段郎情妾意负心薄幸的故事,郭蓉心里闪过几个版本,从黄衣姑娘的年纪样貌看,推测是段没有结果的初恋。
“陈先生舞台感染力的确惊人,”冷妈妈注意到郭蓉思绪不稳,“这是罗汉果茶,润肺清热,是你喜欢的口感。”
许是不该私下非议揣度别人,郭蓉窘迫地连咳几声,竟然一时止不住越咳越厉害,只得欠身离开,倒辜负了冷妈妈特意准备的茶。角落里的冷石依也悄声跟了出去。
冷妈妈示意小鸢,再转头看向他的儿子,深有意味地重复:“要这男人有何用?看来还是有担当,嘴甜的,才招人喜欢。”
这时,冷砜却道有事需要去找魏律师。
冷妈妈脸色平静:“有些事没有名分找魏铭也没用,万事讲求师出有名。我说你追去花城也一年多了,怎麽还没下文?”
冷砜站起身,给冷妈妈换了盏茶。
冷妈妈将手肘支在一旁的绸绣勾莲纹迎手上:“难为我精心为你准备了一场戏,这还未唱至妙处呢。”
冷砜看了眼戏台:“母亲,你这场戏精彩绝伦,我下次再欣赏。”
李小姐好似十分不舍,目光紧跟着冷砜远去,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才急切回头看向冷妈妈。
冷妈妈与她的视线交错而过,饶有趣味地赏戏。李小姐神情难堪,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