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他叫了一声,推开门,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响。
秦惠芝回过头来,对着门口的人看了几秒钟,才迟疑的开口:
“小周……”
“妈,是我。”
他一步跨进院内。
秦惠芝的脸上顿时淌下泪来,手中的水桶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一把抓过他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
“半年了,连个信儿也没有,啊,你在哪儿的?”
她伸出粗糙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手一个劲儿的在兜里头掏,最终拿出出三张皱巴巴的票子:
“你看,你走之後我好不容易搞来的良民证,三张,咱们一家三口……”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
“没用的……”
她将那三张良民证轻轻的放在旁边的石凳上,
“一个星期前,你爹就被抓走了,啥子缘由都没有,日本人说抓人就抓了……”
“妈,对不起,我该早些回来的。”
周弦垂下头去,擦去母亲脸上的泪。
“对了对了,你这好不容易回来,我给你烧顿好的,昨天我刚去配给所领到了一点高粱米和粗盐,给你烙饼子吃……”
她拉着他进屋,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他:
“瘦了……是不是吃不好?你在那边……”
她的话突然卡住,目光落在他的制服上。
深灰色的,略有些粗糙的布料,铜纽扣……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喉咙发干:
“弦儿,你这身衣裳……”
周弦低头看了一眼,沉默一瞬,搂住了母亲的肩:
“妈,这是工作制服。”
“什麽工作?”
秦惠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正视着他。
周弦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故作轻松地说:
“我在政府机关做事,帮上头巡逻站岗。”
秦惠芝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周弦一把扶住,搀到屋内坐下。她死死盯着自己儿子的脸,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手指掐着桌沿,指节泛白。
“你在给满洲国做事?”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周弦的表情变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但最终只是低声道:
“妈,现在这世道,能有个安稳差事不容……”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脆响。
秦惠芝猛地擡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他脸上。
周弦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迅速泛红,一个字也不敢说。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麽?!你穿着这身皮,对得起谁?!”
她的手再一次扬起,周弦闭上眼,等了很久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睁开眼,看到母亲坐在椅子上,手无力的垂下。
“妈……”
他声音颤抖,流着泪跪下了,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
“如果不去那里,我这个年纪的,要麽被抓壮丁,上去干苦力,要麽一刀刺死,妈……”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钱和粮票放在桌子上,
“这是我把你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你拿着用……”
秦惠芝抓起那几张票子甩到他脸上:
“我不要你这些脏了的钱!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你今天就别出这个门。”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浑身都在颤抖:
“弦儿,咱们宁愿死,也不给他们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