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嘈杂声透过开着的窗户钻进来,却仿佛进不到他的耳朵里。
江雪与韩志远僵硬地站在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均沉默不语。
空气中只有汪丘指尖触碰棋子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一下下,刮擦着紧绷的神经。
韩志远低垂着头,视线凝固在自己的黑色军靴尖上。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办公桌後方那道目光的审视,如同无形的探针,想要刺破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韩组长。”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汪丘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收回了在韩志远脸上审视的目光,依旧凝视着棋盘,仿佛在对着黑白子说话,
“最近,不太平啊……”
他手中的白子向下一落,却要在碰到棋盘的刹那间止住,再次提起手来,白子依旧悬在半空,
“一些不该在哈尔滨出现的人影,似乎又活跃起来了……活起来可不好应该一刀切断,……就像这棋盘上的气,断了,就死了。”
韩志远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卑:
“司令官阁下明察秋毫,卑职定当加派人手,全力清剿,确保满洲国後方稳固,绝不容宵小作乱!”
“清剿?”
汪丘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近乎嘲讽的弧度。
他终于擡起了头,没有看韩志远,而是径直望向站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垂头不言的江雪。
“江科长,你告诉我。”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
“最近哈尔滨鼠患减轻了,但是明年定会再犯,年年如此……一只老鼠,如果已经钻进了米仓最深处,甚至……就蹲在守粮人的脚边……”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江雪骤然擡起的脸,
“你觉得……是应该大张旗鼓地惊扰它,让它乱窜咬破更多的米袋,还是……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收紧包围,让它自己撞进早已为它准备好的陷阱里?”
汪丘的视线在江雪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带着干钧重压,最後缓缓移开,重新落回棋盘。
“江科长,虽然鼠疫这件事并不是你去负责的,但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怎麽处理这老鼠的看法……”
他手中的白子终于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韩志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汪丘话语里指向性太过明确了。
他强迫自己挺直了本就僵硬的脊背:
“汪司令明鉴,卑职……卑职在特务科呆上一天,便一天深知职责之所在,定当协助总司令和科长,布下天罗地网,绝不让任何一只老鼠有可乘之机!”
最後几个字终是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干涩。
“哦?”
汪丘像是听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敲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房间里低低的回荡着。
“你这份忠心,倒是令人感佩。”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
“不过我听说,最近有些人……似乎总能巧妙地避开我们布下的网,就好像……他们能够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布防,计划,时间……就像是亲眼看到了这些消息一样……”
他微微前倾身体,
“韩志鸿,你是江科长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依你看,这内鬼……会不会就在我们这栋楼里?甚至……就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
韩志远的瞳孔骤然一缩,额角冷汗瞬间渗出。
汪丘的话,这看似闲谈无意又意义明确的逼问,如同冰冷的绞索,已经套上了他的脖颈,正在缓缓收紧。
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汪司令。”
江雪上前一步,
“韩志鸿是卑职亲自考察,一手提拔的,倘若他是内奸,那我自然也要担上一半的责任,毕竟是我识人有误。”
她恭敬的弯腰,
“还请汪司令彻查这件事,倘若韩志鸿身份确实是那边的人,依法杀处,但倘若是个误会,还能还他一个清白。”
“是,汪司令,我别无二心,每日殚精竭虑,唯恐负了帝国信任,卑职绝对忠诚,问心无愧。”
韩志远急切道,面色涨红,手放在胸前。
“若您对卑职的忠诚有所怀疑,那我还请您给我个机会,让我自证清白!”
汪丘的手指不再敲击桌面,而是缓缓伸向办公桌一角那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他慢条斯理地解开缠绕在文件袋扣上的白色棉线,动作从容得如同在拆一封无关紧要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