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板,不是说日本人要走了吗?怎麽今个晚上还要来……”
赵延摇摇头,没有回答,走到桌旁,将另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
他解开系绳,从里面抽出了一小叠微微泛黄的纸。每一张纸上,都印着鲜红的指印或歪歪扭扭的签名。
“是我们的卖身契……”
芸香愣了。
赵延一手拎起那些轻飘飘的纸,又拿起桌上的洋火。
“芸香,月姑,如意,小鸾,半枝,苦杏,凤阳,水儿,小荷。”
九个名字,他一个一个的报过去。
“嚓”的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腾起,火舌贪婪地舔舐上那张薄薄的纸契,瞬间卷起焦黑的边缘,照亮了芸香骤然睁大的双眼。
“赵老板,这怎麽……”
“烧了。”
赵延的声音低沉,
“都烧了。从今往後,你们是自由身了,天大地大,找个活路去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苦杏猛的站起来,眼睛亮了,随即又慢慢暗淡下去。
死寂。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纸张燃烧的噼啪声。
姑娘们看着那些化为灰烬的卖身契,脸上没有狂喜,只有更深的茫然和哀伤。
“我爹我娘在我八岁的时候就把我卖这儿来了,我这一身本事都是在这儿学的,都是姐姐们教给我的,我不走,我不回去了,到时候一回去又得被他们卖了……”
小荷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不走,我长到现在十六岁,有一半的日子都是在这儿过的,这就跟我家一样……”
“赵老板,你要有什麽难处就说吧,我们姐妹尽可能的帮。要不是您收留,我早就在几年前冻死饿死了。”
“不是我不想留你们,唉……”
赵延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迟疑半天,还是说了,
“我想着今天晚上……”
话刚说完,芸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怀里还抱着琵琶,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姑娘们一个接一个无声地跪倒在地。
她们仰着脸,看着赵延,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和……某种被点燃的东西。
芸香擡起头:“赵老板,我们不走。”
赵延捏着火柴的手猛地一抖,燃烧的火柴头烫到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芸香的声音继续响起,平静得可怕:
“您的大恩,我们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外图的人都说你是个势利的,骂您是个奉承日本人的汉奸,只有我们姐妹和那些夥计知道,您是个顶好的人。”
她咬了咬下嘴唇,
“若思妹妹的仇……也是我们的恨,虽说玉儿搭进去自己一条命,杀了个鬼子,给她报了仇。但这口气我们姐妹咽不下,赵老板,让我们留下。”
她的目光扫过身後跪着的姐妹们,她们都用力地点着头,眼中俱是决绝。
“今晚,我们来伺候那些……畜生。”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把他们灌醉,灌得死死的!”
赵延的身体晃了一下,盯着芸香,熄灭了手中的火柴。
他想骂,想赶她们走,可那些字眼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到了芸香眼中那团火,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所有姑娘眼中的那团火,那团和自己心底一模一样的燃烧着不甘和仇恨的火焰。
他什麽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气,缓缓转过身去……
夜,彻底吞噬了哈尔滨。
哈尔滨大酒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晃得人睁不开眼。
“喝!”
“管啥呢?明天早上走喽……”
“哎哟,咱们大部队战略转移,本土作战,後面找个机会就能将他们打的屁滚尿流。”
“先喝酒先喝酒!”
数十个日本军官早已喝得面红耳赤。
一个留着仁丹胡的大佐,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却还是在摇头晃脑地哼着不成调的日本小曲,另一只手搂着月姑,紧抓着不放。
“好酒!好花姑娘!大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