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殿下从小聪慧过人,不服管教,有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对她来说,翻墙翘课是家常便饭,甚至还兴致勃勃,搞上那个什麽免费学堂拉拢商人。
圣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私下派人送了银两缓解窘迫,还被殿下查账发现了,尽数退回,简直是小孩子胡闹。
直到殿下年岁渐长,这才收敛些性子,处事稳重成熟。
能让她承认的“姐姐”……?
茯苓暗自心惊。
姜琼倒是没想太多,乐得在山上躲清闲。
反倒是苦了尽地主之谊的王子涵,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开门,发现是推脱不了的熟人,手中的烛火被风吹暗一瞬。
她一脸幽怨,接过公主的披风,把人接进去:“来的这麽迟,都快睡觉的时辰才来,夜猫子一个,也不怕没人听见你敲门。”
姜琼不甚在意:“这不是有你在麽,我还怕什麽。”况且她的身边还有帮手,没人开门那就把门卸了,第二天再装上去,或者直接换个新门,如果能直接踹开,本来就证明那门也该换了。
庙里常有客人留宿,客房时刻准备着,王子涵一无所知,带她逛了所有空房,姜琼一脸新奇,指点江山半天,在王子涵的哈欠中给自己挑个最合心意的屋子。
侍女默声用手帕把桌椅擦了一遍,垫上软垫,整齐有序点上香料,这才恭敬合门退出。
王子涵跟在身後,魂不守舍地盘算着後院小菜园子撑不撑得起四五个人的消耗。倒不是没钱买菜,可自家种的菜水灵好吃。
照她来看,应该把除她和燕扶楹之外的所有人都扔出去,省得她大龄单身,却当爹当娘,还要半夜给这家夥开门!
庆幸隔着两层肚皮,姜琼听不到她的心声,悠然坐下,盯着比自己高半截的王子涵,神情自若道:“坐,别拘束。”
王子涵难以置信:“啊?”
老天啊,你真该让她听听自己说的什麽话!
“看我做甚?”姜琼疑惑地摸了一把脸,“不是你叫我来?”
王子涵心累,摆摆手:“我……算了,主要是明天她就快醒了,叫你过来看看。哦对了,我还约了任参,他离得有点远,可能明天中午到,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咱们五个一起吃个饭。”
“嘶,这就过去三个月了?”
“是的啊。”
得到了回答,姜琼一时无言。
王子涵看着她,开口道:“你也不用自责,她来到京城,本身就是找个真相。十年前和十年後,你和你哥还有她,她和孟如玺,藕断丝连,也算是命数变化的一笔。”
她双手合十,然後又分开,牵引着姜琼的目光:“现在两不相欠,各有所归,把事情捋清聊开,该赔偿的赔偿,该清算的清算,事了拂衣去,总比兜兜转转纠缠不清要好,像个噎死人的龙须酥。”
“道理我知道,”姜琼道,“孟如玺要的东西我也给了,清了人情,对得起自己良心。我就是看她躺在那里,有点难受。”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後几个字像是在舌尖裹着口水,可见对这个小姑娘来说打击不小。
说实话,燕扶楹的绝地反击是所有人都未曾设想过的。
当时城内不安全,孟如玺和王子涵对乌珠的伤势评估错误,认为她已是强弩之弓,重伤垂死,放松了警惕,这才带着一个普通人就去了,结果正中敌人陷阱,差点全军覆没。
他俩小伤不断,重伤倒谈不上,只有燕扶楹被穿胸而过,错开心脏,但是伤及命脉,昏迷濒死,孟如玺及时用自己之前剜出的木心收容她的魂魄,留下最重要的一口气。
燕扶楹家人知道死而复生不妥,红螺这个小姑娘更是要避开,思来想去,将燕扶楹托付给王子涵後,孟如玺便消失了。
两个月後,他拿到了大部分药材,而最重要的一味药引,传闻中太岁活死人肉白骨,必须从国库中取到,至于用什麽理由拿到,孟如玺心下有了主意。
燕扶楹选择把互换命格的事情瞒下来,他更为心冷些,挑了某日深夜,尽数告知姜氏兄妹。毕竟这麽大的事情,于情于理,从中捞些赔偿不为过,更何况乌珠的战败,昏迷的燕扶楹出了很大的功劳。
姜珩只露出一瞬惊诧,随即察觉到了孟如玺话音未尽,迅速表示有什麽难处尽管提出,会由他一手解决。
姜琼年纪轻,和燕扶楹的关系较好,知道这件事後耿耿于怀,坐卧不安,甚至故意避开他们,只由亲信传话,她在背後帮忙。哪怕知道人没醒,姜琼也不轻易踏足这里,总借口政务繁重,来日相聚。
王子涵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一直留意着两边,关于这件事情,她没有立场去站队,保持了中立和沉默。
她清楚孟如玺精明,用人情压人拙劣了些,不过,能用的方法就是好办法。
算算时间,或许明天燕扶楹就醒了,真是好久不见,虽然只是单方面没见面。
时隔三个月,见姜琼还是这个愧疚模样,王子涵也说不出重话,毕竟主谋是其他人,她和哥哥是还债的。
王子涵提起灯,心情复杂劝道:“夜深露重,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睡吧。”
姜琼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送主,只道:“晚安,明天记得叫我起床。”
闻言,王子涵笑着关门,声音隔着门听起来有点沉闷:“行,大公主等着吧,明天肯定第一个和你说早安。”
和她告别後,姜琼怀里抱着一角枕头,在床上闭眼躺着,身下是柔软催眠的软褥,窗口的微光宛若一层纱,蒙上紧闭的薄眼皮,直到许久後,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翌日清晨,人来齐了。
连前日未到的任参也出现了,和姜琼并肩站在一起,姜琼看他衣袖卷曲耷拉着,精神缺缺,便知道他是趁着夜色而来,一身尘味。
孟如玺卡着时间进来,怀着一丛不合时节的花,把床头瓷瓶里三天前的花换下,摆上桃花和杏花,粉白相间,甚至故意点了露水。
相较于从前,燕扶楹的身体消瘦不少,脸颊两侧微陷,面色苍白,发尾不再乌黑,反而有些发黄,不过这也难以避免。
王子涵收回目光,坐在床的边缘,从针包里抽出一根银针,火燎一遍,牵出床上那人的手,捏着针,从指尖转了进去,随即拔出收针,用力挤出几滴黑红色的血。
孟如玺用手帕拭去,心跳加快起来,一寸一寸拈着思绪,他之前辗转反侧时想了很多话,可到头来还是不知道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