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关于乌珠
论乌纱帽大小,乌珠那国师的新帽能把人压死,论岁数,她年仅二十多岁,哪怕在整个国史上都屈指可数,论修道天赋,亦是不凡。
她整个人是凤毛麟角中的佼佼者,平生履历可谓丰富,只是缘分太浅,薄如蝉翼,就像说书人常言“红颜薄幸,命比纸薄”。
乌珠出生于商贾之家,父母都是做期货起家的商人,她虽然不解其意,但模模糊糊知道承诺是个重要的东西,就像母亲收在橱柜顶的糖罐子,只能三天吃一块。
後来,她被卖掉了,父亲在河水里,母亲拉着她的手,一大一小,两个人停在气派的大宅外,仰视着鎏金门匾。
乌珠不清楚原因,或许是因为她没有遵守和母亲的约定,前天多吃了半块糖。
母亲蹲下来,把一个大包袱塞进乌珠怀里,她感觉很沉重不知道装了什麽东西,努力往上颠了一下,脸憋得发红。
母亲好像没看见,没有帮她,只摸摸她头发,承诺说:“小娃好好给老爷打工,等老爷夸你了,我们就接你回去。”言罢,她离开了。
乌珠眼泪唰地流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去追,但是怀里的大包袱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被绊倒趴在地上,还没向木架车爬几步,被管家婆嫌弃地从地上拎起来,一左一右两个姐姐把她架起来,拽进了大宅里。
新人哭闹她们见多了,相当有经验,哭就塞布条,跑就捆起来,只给喝水,五天一饿,夜晚换班把人强制叫醒不许睡,一套流程走下来,再烈性的人也老实了。
除了遵守承诺,乌珠在这里学会了第二个规矩,必须要听主子们的话,否则就去死。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回家。
乌珠低眉顺目,再也没有跑过哭过,她给姐姐们洗衣服,把推脱给自己的任务搞好,听她们抱怨府中事务繁重,跟着姐姐们学习如何生存说话。
掌事看中了她清秀漂亮的一张脸,还有安分的性格,送给了性格好的小主人那里。
再後来,乌珠又被主母讨了过去,给主子梳妆打扮,不用再冬天冷水洗衣服,洗到冻疮破裂了,她悄悄松了口气,奖励自己吃一小块肉。
家主偶尔来过,瞧见她梳妆这一幕,随口称赞了乌珠一句,讨主母欢心。
乌珠退下後,她裹被缩在床上,盘算着日头,这才发现她等了这句话五年。
但是按照约定,她并没有被接回去,乌珠打开自己的破包袱,数了数赎身离开的钱,谨慎地包裹起来,塞到床板夹缝里。
可惜少了点运气,天不遂人愿,难做人情,那家贪官是地头蛇,行事肆意,不知怎麽招惹了位高权重的人,抄家清空。
乱葬岗,乌鸦横飞。
躺在死人堆里的乌珠奄奄一息,鸟雀落在她的右手,试图去啄食,乌珠瞪着眼睛,唿哧唿哧地喘气。
她最终被当时路过的师姐发现,师姐把她带了回去,见她有天赋,就朝师父耍赖,硬生生把人留了下来。
于是,乌珠在门派住下打杂,师姐胡闹她兜底,师父的住所也是她打扫,还种花送师娘。
她後来偷偷去过自己家,但是那里人去楼空,蛛丝网大片,看起来荒废了很久。记忆中的那些事情,如黄粱一梦,连执着了两千多天要回家的乌珠也动摇了。
她孤单单地站在原地,神情恍惚,带着粗茧的手握住门框,怀疑是不是记错了,不是这个地方。
乌珠一言不发,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哭了很久,这是她离家五年後第二次哭,因为她的家没了。
所有的东西都在往前走,只有她停在原地,刻舟求剑,怎麽也抓不住流逝的河水。
大概是十四岁左右,仅学了两年的她下山了,漫无目的,跟随一个蹭饭的假道士去了皇宫,听说皇帝正在召集所有能人异士,调查为什麽皇後刚诞下双胞胎就突发癔症。
乌珠观察了人群,她是年龄最小,也是性子最冷的一个,令她失望了,就像师姐吐槽的,她是师姐见过的人群中最不喜欢说话的小布丁冰棍。
她跟着人潮,第一次走进传说中佳丽三千的後宫,还见了最难见到的皇後,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她谎话不打草稿,但是乌珠确实不用打草稿,因为她说的就是真的。
隔着一层纱,隐隐约约看不清人脸,乌珠不懂宫廷礼仪,直勾勾盯着空白的幔帐,後方的皇後整个人很安静,身形似乎比较瘦削,见了她却只问一个问题:“小姑娘,你父母呢?”
她只是对着纱网摇摇头,诚实地回答:“不清楚。”
从此後,在所有留下的人中,皇後清醒时,最经常点她说话,甚至偶尔会掀开白纱聊天。
乌珠至今仍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很漂亮,盯着人拿东西时滴溜转,像庄妃怀中白猫的眼睛。
皇後对父母双亡,天赋极高的乌珠很感兴趣,追问着她神秘的来历,对她口中的故事罕见表现出热情和兴趣,甚至还赐了姓名以表宠爱,“乌”为祥瑞神鸟,“珠”为明珠。
因为要治疗癔症,太医院为了控制发作,给皇後下了很多安眠的药,她清醒的时间只有常人一半,这并不妨碍她对奇闻异事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