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提马脱离她监管的一年,菲尼克斯留守在拉特兰。
她干的三个工位的活终于卸下担子,元老院没有太怪罪她,因为她也是堪堪被急救送回来。当堕天使举起法杖的时候,黎博利精准地被击中。她一动不动,只察觉死亡在自己身体流动,像是河流。种族的特性使她更加难捱——并非一瞬间衰老了,更没有年轻——时间是多麽伟大的武器,划下划痕,但却轻柔地避开了她要害处,只不死鸟更对此敏感,所以要死不活。
……可死亡不应该成为共鸣。
休假时她去公园里坐着,唱诗班偶尔会来义演,手风琴在雕塑上方拉起,河流又重新活动……好似银河。传说有人因为它而无法相见。
元老院做了什麽决定,或者说,这也是计划的一环等等等,她不知道,也聪明地丶继续地不去询问。但被睡梦压着时,万籁寂静,窗户撕裂一个小口,黑夜涌进来,又毫无解脱了。沉默处她反复地听见……莫斯提马像是与她离得很近,说:“赎罪也是千千万万倍。”然後青金石如玻璃被打碎。
梦里她反应地很快,但和现实里一样,都是差之毫厘。应该再快一点。如果再快一点,火焰就会烧到萨科塔的手指,然後便生出疼痛,条件反射地放手。有正常流程应该有的——警告:不要再前进——命令:放下手杖——最後的收尾:伸出手来。
可菲尼克斯最终只来得及摸到对方衣角燃烧後的灰烬,像是捉住一只黑蝴蝶,花纹犹如无数眼睛,报幕。
“又一次。”她想。
她反反复复地想没有回答的问题:……这个人又要自己去承担什麽?
拉特兰律法比一般律令都严格,也比一般律令广,但也逃不脱阶级,如奶酪一定有窟窿。就她的监管部门,一个档案要经过十八个部门走,脱离开来在外面看才觉得震惊与疲惫,像被戳了很多孔的可乐杯。
经历了入职辞职再入职再辞职的黎博利知道:有些事情是必然要发生的。是无奈的,非常令人讨厌但是即便牙痒痒也没法真的把牙齿给拔掉,除非愿意带假牙。
莫斯提马或许是这个概念的具象化人物,其,不扁平也不圆形,让人捉摸不透或许就是第一要里。可能,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性格不能得到参透此物的钥匙,因此,“世上没有一定能打开的门”。可她也喜欢破窗而入。
偶尔她也不那麽常规,因为大事她都守住底线。
她有开枪杀死友人的觉悟。
她也有开枪杀死自己的觉悟。
但发生的那一刻把这两个都抛弃了,她只看见千千万万的死亡。
所以,为什麽是今天。
她做了很多假设,想过很多遍。
她从被救醒後大脑缺了一块,好像是被砸过,然後重新活过来时候拼错了,很多像是杂乱的石头需要整理。于是每次回忆都像是蹲下在干涸河床上捡垃圾。塑料的会断掉,然後发裂发干,好似要爆炸,但只是形成很小的灰烬。而很多个还存留的片段里,都是莫斯提马走在街上,而她在不远处的屋顶,在阳台与半打开的阴影中,隔着适当的距离。
她们的距离是安全的丶有把握的,像是小心翼翼搭出的桥,水在下面流过,好似鱼的尾巴,轻轻松开手,就跳走了。影子也消失,刚开始只是目送,後来回忆起来,变得惆怅起来,要被划分到不可追的部分。
莫斯提马也在那缝隙中。她一直明白这点,而今日突然地,如同木条又复燃地,感到一份怨怼。
那的确是不甘心。
她还是有不甘心:为什麽要回来?既然走了,或者说,完成任务了,那就别回来了,莫斯提马可以做很多事。那麽,这时候像是一个老老实实要告别的人,又是意图什麽?
人群如川隔开她们。
她们在“愿天上的父降临你的国。”中对视。菲尼克斯重新捡起怒火,而莫斯提马却渐渐不笑了。一切都在缩小,小到一个很小的点……好似拉特兰下起大雪,转眼间,什麽也看不见。
当你想一件事的时候,它就不会发生,好比今夜不会下雪。
莫斯提马隔着冰激凌车向她吐舌头。融化的冰激凌也好,舌尖也好,都是蓝色的。
菲尼克斯噗嗤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