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被吃掉半截。没有兜帽与防护服依靠的人看上去单薄得可怜,但菲林想到那柄长刀,于是闭上嘴,神情更冷了。
你最好不要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你这样连幽灵都不算。
多谢忠告。也是医者的博士说,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这个世界的鬼样子了呢。
……别说些鬼话。
她们把彼此刨出来时面容上都是血一样的雨,根本看不清对方本身是什麽了。生命好像不再能通过一些具体视觉传达本真,只得更加隐蔽,可怜兮兮地压缩在微弱的呼吸丶脉搏和痛苦的蔓延里。刚开始,博士断了两根肋骨,她丢了一只手。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菲林握了握自己右手的指尖,然後又抽离——她总是处于将自己也抽离的状态,以此获得可供生存的冷静。
她没说话,最後关上了门。
博士在沙发陷了一会,感到头昏,但事实上睡眠时间是足够的,只是太潮湿了,于是觉得些些生理性反胃。尽管今日是晴天,可空气里的水分却一点也不会少。平日具象化的又重新蛰伏起来,好像随时等待着给人致命一击。像博士这样的躯体就很适合被重击,生病是小事,喉咙痛是小事,看不见也算是小事。
她勉强地睁着眼,看见天花板上的光线逐渐下移,来到中央的水杯里。
其实里面早就没有了水,但她却又听见了水声。
然後砰的一声。杯子碎成了渣,碎片刺出来,花瓣散落般的飞到墙壁上,一个划破沙发。
嗯。她想,很着急啊。
不紧不慢地,学者撑起手肘,将力量转移到一个点上,成功站起。出租屋里看天空一览无遗——它们早已昏沉丶浑浊,如以往数不清时间的日日夜夜。
来打一个赌。她说,势在必得般地,在那碍眼的防护服里稍微勾起嘴角。只是在一个泰拉根本看不清的角落,她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全部。
原先这里灯火辉煌,现在只是荒芜一片。黑色的巷道是另一个漩涡,每一次下雨,这里就会泛滥一次。洪水卷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猩红的痕迹,但在黑夜里看却不那麽明显,直到一切都吞噬。
我有时候都已经记不起来这里是哪个街道了。菲林想。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先的样子……甚至连时间也不是。
她看到铺天盖地的云,像是乌鸦的翅膀,但并不昏沉,平日少见的光反而让菲林觉得条件性不安。应激性反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到时候,什麽会变成侵占的一部分?
菲林沿着阴影走,终于回到地点,却没有打开门锁,而是对着出租屋门发呆。
标语没有撕掉,和乱七八糟的贴士混在一起,盆栽看上去很糟糕,系统的光合作用似乎不起作用,在濒死阶段挣扎。菲林突然感到熟悉——她出门时好像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但它们很容易地就从她的大脑的记忆区块中挣脱出来,清晰地展开于眼前,仿若倒入透明玻璃杯的气泡酒。
……是她産生错觉了吗?
咔哒。
门打开。她看到匍匐的影子……散发一些莹莹的光。手指攥紧了门把,但很快视野全部敞开,那是机械时钟,并非影子作怪。
凯尔希快速关上门,好似这样就算是松了口气。
你在干什麽?
下棋。
地板上坐着的人说,她的手脚都好像软塌塌的,要断掉一样。
菲林没有询问对弈对象,那不需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回到了几个小时前,这里有人抽烟,但空气里尼古丁的味道早就消散完毕,菲林也不指望她的嗅觉与味觉能瞬间挽回什麽。
她什麽也挽回不了。
今夜果不其然是晴天,行走的地块很顺利,没有任何阻拦。而她记起夜中漂浮的影子,顺理成章地看见那个人昨天没来得及记住的脸。
一模一样。
出租屋。标语。汇聚的影子。
菲林的脊椎发疼,发痒,发麻,像是有什麽要破土而出,她感到喉咙咳嗽的征兆,一切免疫系统开始升级进化,却不是她曾经预想的那样。
当这个世界以不可避免地趋势坠落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这点。
是我输了。
凯在巴别塔死掉的时候那样想,在特蕾西娅死掉的时候那样想,在泰拉的月亮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那样想。
可你也从来没有赢。医生说,觉得荒谬。
博士的那一只眼睛看向她,是吗。
楼外都是黑夜,巨浪滔天。
是吗,凯尔希?她说,仔细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