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汤岁从舞蹈教室离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下午向陈伯扬请教粤语时一不小心学过头,导致耽误了许多练舞时间,他需要补回来。
香港的春夜,风是湿的,带着点凉又不至于冷。
路灯昏黄的光浮在半空,照不亮整条街,只够描出树影投在墙上的轮廓。
汤岁在一天当中最喜欢的就是这段时间。
快到家时,光是一寸寸退的。
起初还能看清路边墙上剥落的小广告,後来只剩脚下模糊的轮廓,最後连自己的影子也消融在黑暗里。
上楼开锁,进入一片比楼道更昏暗的客厅。左手边虚掩的房门漏出一线光,混着女人压低的笑语。
蓝美仪回来了。
汤岁打开绿玻璃茶几上那盏台灯,瞬间捕获小范围内的视野。
茶几上放着两瓶未拆封的香水,一支新口红丶几张小额港币和一张单据,凌乱但崭新。
他沉默地看了会儿,起身走到蓝美仪房间门口,擡手象征性敲了敲,问:“你交房租了?”
蓝美仪正趴在床上打电话,玫红色睡衣裹着纤瘦的身躯,新烫的波浪卷发垂在肩头。
她闻言扭头瞥来一眼,手机还贴在耳边,心情似乎不错:“把上个月的补上了,这个月你想办法。”
汤岁还没开口,她就回过头继续用粤语和电话那边交谈,声音甜软温柔:
“我个仔咯,刚放学。”
“读书?跳舞就有他份!自费学那些扭来扭去……”
她忽然压低声音:“唉,同他老豆一样款。”
再然後夹着叹息跟对面撒娇:“人哋嘅命厚苦丫——”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唱曲,台灯的光映着她半边脸,粉底液在笑纹里卡出细小的沟壑。
汤岁站在明暗交界处,闻到香水味混着床头的风湿膏药气,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笑声,很响,震得他耳膜发痒。
“砰”地一声,汤岁将门关好往客厅走,身後传来蓝美仪闷在房间里的模糊骂声:“摔打谁呢?汤岁!我哪句话讲错了!”
汤岁挤进卧室,关好门,将书包挂到门後,连灯都懒得开直接躺到床上。
原本就打算这样直接睡的,但老楼的墙薄得像层纸。蓝美仪的笑声从门缝底下钻进来,甜得发腻,像化了又凝固的糖浆,黏糊糊地糊在他耳膜上。
口袋里手机嗡嗡响了两声,汤岁拿起来看。
陈伯扬的短信:方便给你拨电话吗?
不知为何,汤岁心跳先是一停,再然後变得不正常起来,似乎是有些害怕。
他回复:不太方便,有事?
陈伯扬:你好冷漠
汤岁不明白对方到底什麽意思,只是想用最少的短信次数问明白事情而已,比较节省话费。
他又很礼貌地回复:并没有,抱歉,你有什麽事?
陈伯扬:想再考考你粤语学得怎麽样
汤岁:下午不是考过了吗
陈伯扬特意提醒:‘再‘
汤岁没回复,他觉得自己的话费应该已经很稀薄了,不能随意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