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瞥开眼,试探道:“贺公子怎麽挑这个时候来寻亲,马上就要新岁了?”
“家中遭了变故,只剩下一个姐姐相依为命,”他终于移开视线,语气中掩不住神伤,“什麽时候出门都一样。”
李书颜又是一僵,这是家里没人了?出了什麽事才会让一家只剩姐弟俩?
定是了不得的祸事,她自觉戳到人家伤心处,说话声音都低了好几个度:“要是在本县寻不到人也不要紧。”
贺孤玄狐疑转头:“?”
只犹豫了一瞬,李书颜清了清嗓子:“若是寻不到人也不要紧,可到县衙寻我……”说完意识到不妥,又连忙解释,“急民之所急……是我职责所在!”
李书颜舌头打结,突然不敢看他。
正巧这时,一阵冷风掀开帘子,烛火“嗤”的一声,车厢里顿时陷入黑暗。
她却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五味陈杂,今日怎麽见到这人就跟昏了头一般!
刚才的话他没接茬,李书颜有些尴尬,眼睛不时瞥他一眼,黑暗中只瞧见一个毛茸茸的轮廓。
这身白狐大氅毛色莹润如雪,人也如松如玉,可是那辆驴车……再加上家中无人?她陷入沉思,难道是遭了什麽祸事,被抄家问罪,牵连家小?
她正想说些什麽缓解尴尬,“哐——”一声巨响,整个车厢瞬间倾斜,青铜烛台翻倒在地,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向他滑去。
电光石火间,贺孤玄反应奇快,左手按在她肩上,右手横在她胸前。两人突然靠近,她像是被他搂进了怀里。
药味更加浓郁,掌心隔着厚厚的衣衫仍是一片滚烫。李书颜咽了下口水,反应过来急忙挣脱。慌乱中灼伤的手背不知碰到了何处,她“啊”一声痛呼。
“大人,可有受伤?”青山听到喊叫,焦急地询问。
李书颜龇牙咧嘴,嘴上却道:“没事,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用,右侧车轮陷进水坑,大人坐稳就是。”
她连声应好,下意识转头看他。
“贺公子病了?”
“伤了哪?”
两人异口同声。
刚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李书颜嘴上挂着笑。逐渐适应了黑暗,勉强也能视物,她把手背伸到他跟前。
哪怕身处黑暗,贺孤玄也能瞧见手背上,那一圈破皮的伤口。
“是我伤的?”他语气微澜。
“怎麽可能?”刚才只是碰了一下,伤不到这种程度,她轻笑摇头,“当然不是,这是我在庙里上香,被烛油烫伤的。”
“怎麽没上药?”贺孤玄盯着伤口,庙里一般都有常用药,以备香客不时之需。
“是个小孩,他怕师傅责罚,我就没有声张,想着反正回去上药也一样。”谁知道就成了这样。
贺孤玄微不可察地皱眉,两人一时无话。外面忙的热火朝天,眼看着车轮高高擡起,只差一点点就能出了泥坑。转头又“砰”的一声砸回原处,溅起的泥水飞了三人一头一脸。
尽管有所准备,李书颜低估了那力道,仍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
下意识地闭眼,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额头撞上一片柔软,他的掌心烫到惊人。
刚才她就有所察觉,这般不正常的温度,李书颜急急转头看他。
他又侧着身子低低地咳了起来,刚才的触感,仿佛一场幻觉。
她後知後觉地发现,眼前这人看着病恹恹的,却能稳坐如泰山,这点插曲对他毫无影响。
“大人,”赶车的忠叔绕到前面提醒,“坐稳了,我们再试一次,”说着连续挥动马鞭,控着缰绳使劲拖拽。
“一,二,三,起!”雨中三人高声喝道。
又是一下被高高擡起,马儿打着响鼻,扬起前蹄厉声嘶鸣,无论怎麽抽打,就在原地打转。
车身再次倾斜,李书颜这次早有准备,待马车稳定下来,也觉出味来:“要是再来几次,就算能脱困,马儿也没力气再拉车!”
贺孤玄嗓子微哑:“你说的不错,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说着擡手脱掉大氅,“我下去帮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书颜张了张嘴,只憋出这麽一句话。
话音刚落,左手已经先脑子一步,按上他肩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人推坐回去,右手顺势覆上他额头。
“你已经烧成这样,要是淋了雨还了得?”
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等她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做了什麽。
贺孤玄眸光一沉,还从来没人敢这般近身冒犯。他微微侧首,眸中凝着霜雪。
四目相对,李书颜指间轻颤,後知後觉地发现他们才刚认识,自己什麽时候自来熟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