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紫辰殿内。
“你来!”贺元琳推李书颜上前,“把你那日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不等她开口,贺孤玄便擡手制止。
“此事朕已知晓。”他没看她一眼,语气平淡,“皇姐难得进宫,不如留下一起用膳。”
“我不饿。”这些人欺上瞒下,联合起来做假证,贺元琳怒火中烧,“宋国公当真是老糊涂了,什麽阿猫阿狗都能当人证,偏偏她的证词就不作数!”
“圣上为何不闻不问?”她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那些人存心要置他于死地,几次三番改口,前後证词矛盾,毫无可信之处,圣上难道也要做那耳聋心瞎之人?”
“皇姐慎言,”贺孤玄朝贺元琳看了一眼,“朕自有计较,此事不必再议。既然皇姐不愿意留下来用膳……”
“圣上当真不顾念旧情?”贺元琳胸口急剧起伏,怎麽也不敢想象,傅长离竟会蒙受不白之冤。
贺孤玄恍若未闻,脚步向外,竟是不打算再搭理她。
李书颜紧紧盯着那道背影。傅长离不仅救过她的命,更是能托付後背的挚友。就算是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不知道便罢了,明知道他正蒙受不白之冤,她也没办法袖手旁观。
“陛下!”李书颜疾步冲上去,跪倒在他面前,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臣愿以性命担保,恳请陛下宽限数日,”她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定,“臣自请前往桃源县重新查找证据,若查无实据,甘愿同罪!”
她就不信那麽多的村民每一个都能被他们收买!
“你与他同罪?”贺孤玄脚步一顿,眼底翻滚着压抑的怒气,“你在要挟朕?”
“臣不敢!”李书颜重重叩首。
“朕说过,此事不必再议!你有几条命敢沾染此事?”
“臣既负责审理此案,明知傅长离蒙受不白之冤,岂能坐视不理。”李书颜再次叩首,额头已经红肿,“纵九死一生,虽死不悔!”
“虽死不悔?”贺孤玄盯着地上长跪不起的身影,口中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神色晦暗不明,怒极反笑,“不过是仗着朕对你的心意作挟!难道你真以为,朕非你不可?”
“不是的!”李书颜不停摇头,哑声道,“臣断没有要挟之念!”
“我愿与她一同前往取证。”贺元琳突然上前,在李书颜身侧跪下,“傅长离可以战死沙场,也可以死在烈火营比试,却唯独不能冤死狱中!”
空气骤然凝固。
“季安,”贺孤玄冷声喝道,“送长公主出宫!”
……
夜里的长安城,喧嚣依旧。
十数道黑影策马飞驰,转瞬消失在城门外的夜色中。
“朕养的究竟是暗卫,还是没脑子的蠢货!”贺孤玄扬手把密报甩到薛崇光脚下,“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的东西,留着何用。”
薛崇光挺着脊背一动不动。
季安额角渗汗,扑通跪地:“陛下恕罪,暗卫确实留了口信,只是……”只是距离长公主跟李大人出城已经过了整整一夜!
长公主只带十名精锐,要是在平日里自是万无一失。可如今,他盯着跟前密报,跟长公主出城的消息一同送来的还有薛家死士出动的消息。
薛崇光迅速起身:“臣即刻带人前往支援。”
话音刚落,贺孤玄已经甩了繁复的外袍,疾步迈向殿外。
薛崇光大惊:“陛下,不可!”
一整晚疾行,李书颜浑身僵硬如铁,下马时才发现她的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血肉模糊。血迹将里衣跟伤口粘连,稍一动,便扯出钻心的疼。
“先歇一歇。”贺元琳勒住缰绳,望着眼前蜿蜒的山路。为了赶时间,他们选了这条人迹罕至的山间近道。此刻山里林雾未散,寒意袭人。
随行的护卫麻利地在一棵大树下,搭了简易的落脚点。一整晚过去,人困马乏。就算人不休息,马也吃不消了。
“还撑的住吗?”贺元琳转头看向李书颜,眼里难掩忧色。即便是她这样自幼习武的,久不骑马後,纵马疾行也是浑身疼痛难忍,更别说眼前这位。她怕不是什麽文弱书生李书昱,而是待字闺中的李书颜。
贺元琳从怀中取出一早准备的青瓷小瓶,“消肿止痛的。”
“还有大半路程,若是实在难熬,不如我先行一步,你随後赶来就是。”
“我还能坚持。”李书颜疼的龇牙咧嘴,在青山的搀扶下才缓缓向树下走去。尽管如此,她也没打算半途而废。“不必顾虑我。”
竟有人比她还犟,贺元琳暗自叹气,忍着酸痛跌坐在她身侧,“大人真是与衆不同。”
想到昨日她在紫辰殿的场面,从没见过谁能把她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弟气成那样後,还能全身而退。
想到此处,忽然轻笑道:“我从未见过如大人这般的女子!”
李书颜先是一怔,随即了然。定是那日的婚契露了把柄,长公主何许人也,哪怕两耳不闻窗外事,有心查她,也是易如反掌。
“我也从未见过长公主这般的人。”
贺元琳侧头看她。
李书颜回以微笑:“嘴硬心软。”最後几个字轻的几乎消散于唇齿间,贺元琳还是耳尖的听到了。
她张嘴想解释自己不是为了救他!想想突然一阵好笑,是或者不是又有什麽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