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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有限与无限（第2页）

那天晚上，宁安罕见地出现了被国际大都市该有的摩天大楼和光污染遮挡的夏日星空，夏之阳将程歆星搂在怀里异常轻松地聊起了往日从不敢触及的回忆

“听我奶奶说，当年我父母在仅见了两次面的情况下就闪婚了，一年後我出生，母亲就全身心在家照顾全家的衣食起居。我三岁那年父亲接到挂职任务去谈家村任驻村书记，本来三年挂职期满父亲有机会从县里升迁到浔海市任职，但父亲却向领导申请继续留在谈家村跟进扶贫工作，只因他说要报答全村人资助他上大学的恩情，我父母的感情也是从那时，産生了裂隙”

程歆星其实从某个侧面来说，也算是了解夏之阳亲生父母的故事，当年夏之阳父亲的事迹在浔海流传了很久，仅上小学六年级的她曾在学校宣传板报书写过这位在暴雨夜里为了救下村民英勇殉职故事，也曾在电视频道和新闻报纸里看过无数次歌颂赞美这位英雄的记录和报道，更曾在庄重而热闹的全市表彰大会上作为优秀三好学生向英雄家属颁奖和献花，甚至，她还因为掌握优秀的朗诵技巧，在表彰大会上，参与朗诵了电视台为这位英雄书写的以他生前无数的光辉事迹为主题的文章

但这些事，程歆星一个字都不敢与夏之阳提及，因为正是那场表彰大会後的一个月，那年的除夕前夜，身戴红花骄傲自豪般声泪俱下讲述英雄亡夫生平故事的人，风风光光地嫁入了隔壁家，电视里播放的《年度十大感动人物》此刻只是一场美好而虚幻的动人故事，没有灵魂，空洞苍白

每年过年期间，来给父母送礼的人都络绎不绝，所以隔壁肖叔叔和杨阿姨带着两箱礼物来拜年时程歆星毫不意外，程歆星意外的是，明明来送礼的人多到数不清，父母却对他们家特别照顾，没多久杨阿姨就在小区外街口转角处开了一间小超市，肖叔叔每次外出两个月回来都给程歆星带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来自国外的小玩具

直到那年八月底的某个燥热暑夜，程歆星以为今晚也是隔壁家叔叔阿姨例行来家里与父亲在书房开会到深夜的日子，但不知过了多久後回忆，原来一切的变化，皆是始于这晚

程歆星不知道那晚大人们在书房里交谈了些什麽，她只知道从那天起，父亲突然决定把公司搬去省城，自己和母亲继续留在浔海；隔壁家的叔叔阿姨不仅再也没有来家里送礼和开会，甚至很少在小区看见他们；小区外多了几个陌生年轻男人轮流在门口蹲着抽烟，让人害怕和烦躁；

当然也有好的变化，隔壁家突然多了一位瘦瘦的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小但实际却比自己大三个月的小哥哥，软软糯糯很好欺负的样子。由于他家经常没人，所以程歆星总能在放学後的黄昏树荫下捡到他，有时他会被同学们嘲笑农村方言的口音，有时他会被身材更高大的同学摁在地上，有时他会被解不出的数学题欺负得满脸褶皱

“好可爱，赶紧捡回家，不能再让别人欺负了”

程歆星这麽想着，也这麽做了

于是，程歆星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玩伴，第一个可以与他真心交换的同龄人

……

难得在飞机上睡得安慰甚至梦到了儿时的回忆，程歆星被夏之阳轻声唤醒时，飞机已经到达停稳在沿海边陲城市

邀请两人来参与宣传片拍摄工作的项目负责人，亦是芸县政府宣传科廖科长亲自来接机，从机场到芸县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要走，一路上廖科长从芸县近五年的发展变化聊到他从大学毕业就在芸县任职的心路历程，这侃侃而谈的能力属实让程歆星崇拜又羡慕

也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夏之阳自从坐上廖科长的车就一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牵着程歆星的手冰凉而用力，程歆星在心里犹豫挣扎了几个回合，还是决定先不提醒夏之阳，伸出另一只手回握住他，陪他慢慢适应缓和

“两位老师感情真好呐”廖科长继续说话，“我在电视上看到两位老师的节目，就是你们在浔海录的那个，我真的感觉很自豪，你们知道吧”

“呃哈哈哈”程歆星无奈而礼貌地搭话，“自豪啥呀？”

“为我有那麽厉害的浔海老乡自豪啊！”廖科长看起来年纪轻轻但说话倒是老成

“那个，廖科长”程歆星说，“刚才听您聊到您的学习和工作经历，我觉得我们应该年纪差不多大，您就别那麽客气叫我们老师了，直接称呼名字就好”

“那好啊哈哈哈，我其实有在网上查过两位老师的资料，我也是今年刚满三十岁”

“那就是同龄人啦，你高中也是浔海中学的吗？”程歆星终于成功找到熟悉的话题

“我是浔海三中的，不过我读书晚了一年，应该比你们低一届”

“这样啊哈哈哈”完了，熟悉的话题戛然而止了

“读高中那会儿我听说过你”

“我吗？”程歆星松了口气，果然廖科长的话题是不会结束的

“对啊，你是浔海明星人物呢！”

“哪有那麽夸张”程歆星感觉手心突然吃力，侧身看去夏之阳依旧沉默望着窗外

“一点都不夸张”廖科长或是看见夏之阳似乎闷闷不乐的样子想活跃气氛，越说越来劲，“12年还是13年来着？噢对！是2012年，我2013年高考的嘛，学姐你比我大一届那就是2012年”

“呃呵呵呵那年咋啦？”程歆星无奈但也要配合他尬聊

“那年我们学校不是邀请你们几位考上宁安大学的尖子生来分享学习心得嘛，那是八月底的一个艳阳天，天气热的不行，我们好多男生为了去礼堂抢到靠前的位置，打了饭就端到礼堂门口顶着中午的太阳排队吃呢”

“大家还是挺好学的嘛”程歆星装糊涂，却看见夏之阳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嗐，怎麽可能，大家都是为了去看你的，以前呢我们都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在电视看你们唱歌跳舞，难得有机会看见真人呐”

因为母亲的歌舞团每年新年和国庆前都会跟浔海电视台合作举办欢庆晚会，程歆星上大学前每年也有机会上台表演个节目，偶尔也当个小主持人

“你都不知道，那天为了见你，我们大中午就抢浴室洗澡，差点把宿舍都淹了哈哈哈”廖科长聊起往事就停不下来，“但最後我们又因为没有睡午觉在礼堂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毕竟讨厌一首歌最快的办法是把它设为起床铃声，对一位偶像祛魅的最佳方案就是让她教你数学”夏之阳倒是突然来了兴致加入群聊

“哎对对对，不对不对，分享会结束後还是有很多男同学想去给学姐送礼表白的”

“想去？那就是没去咯，为什麽？”夏之阳又继续看向窗外

“不敢呗，据第一位表白失败归来的勇士传达，学姐当时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不是跟她一起来的那个追着她献殷勤的浔海理科状元”

“哪有什麽献殷勤，你们都乱传些啥哦”程歆星听着仿佛与自己无关的陈年往事，那些年的自己好像一门心思都扑在一定要考上宁安大学这一件事情上，隐约中是有几位男同学向自己表过白，全被自己用借口搪塞回去了，至于没表白的那些人，有没有献殷勤程歆星倒是完全没印象了

“哈哈哈哈那时候我们都这麽传的，後来我们一盘算，连理科状元都追不上学姐，那我们这些理综考试分数三科加起来都没有别人一科高的人，就不去打扰了”廖科长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是不是都好单纯”

“嗯”

程歆星没有再听廖科长的追忆青春年华，车里渐渐响起多年前的情歌，曲调温柔婉转，歌词含蓄内敛，让人困意绵绵

程歆星不知何时枕在夏之阳的大腿上睡着了，偶尔擡眉，他右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托着腮，车外的路灯闪烁在他依旧望着窗外沉静的侧脸，还有含着难以察觉微笑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