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的山匪约莫三十人,男女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是流民逼不得已落的草。
虽说我们只学过简单的武艺,但每顿饭都能吃饱,力气比这些人大得多。
再有就是,流民的武器多是竹制木制,只有两个头人有农具改的铁制武器,无法与小姐给我们打的精铁佩刀相比。
说起学武这件事,也是小姐一时兴起——一开始是她自己闹着要学武,主君和夫人宠爱她,对她的要求无有不从,给她寻了女武师。谁知她学了半个月就失去了兴趣,说:「这也太枯燥了,姿势也不像电……也不帅气,算了算了,让锦书和虫娘学吧,以后本小姐出门,一左一右两个武婢侍立,多威风!」
主家有令,我们安敢不从,于是我放下萧婥不愿再弹的琵琶,锦书收好萧婥懒得再碰的画笔,学起了刀剑。
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要不是锦书和我会武艺,能震慑住萧家仆从,他们应该早就被吓得四散逃窜,那萧婥的结局也会跟她的同族姐妹们一样,死于庶民之手,更甚者,成为菜人市的一摊骨肉。
天光在树丫上走了几厘,匪徒的血溅到上面,两个头人死了,余下双目无神的人们仓皇奔逃。
说「逃」也不准确,他们实在是太饿了,又经历了大战,哪里还有体力,只得缓慢地移动。
萧婥掀开车帘子,见这景象,颤声道:「给他们些吃的吧。」
锦书正在拿帕子擦刀,听到这话,她将帕子一甩,用刀指着那群流民,气得失笑道:「他们的可怜让金尊玉贵的小姐您流了泪,真该!死!啊!不如我去把他们全都杀了!」
锦书太激动,刀尖的血甩到了马车上,萧婥见到空中的血线,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合上帘子怕自己被溅到。
沉默,马车内外都是一样的沉默。
锦书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大不敬,心虚地看向我。
萧家的其他下人们也都看向我。
我们是郎君年少时风流的产物,时下士族男子们若与奴仆有子,多是不认的。少有几个认下且按照族中子弟来培养教育的,都会沦为士族的笑柄——龙骧大将军就是这种情况,到现在都有人嘲笑他是婢生子。
锦书的生母是萧家世仆,她在萧家出生长大,能走路说话的年纪就被送到萧婥身边做贴身侍婢,就和她的母亲、姨妈、外祖母们一样。
而我的生母却是高鼻深目的鲜卑女奴,这样的美貌为士族推崇,这样的血脉却格外令他们感到羞耻,所以我在舞乐楼里出生。直到萧婥小姐某次心血来潮要看歌舞,惊异于我的相貌,说我像是某种「娃娃」,要让我近身伺候,我才得以离开那座绮楼。
如今逃亡在外,锦书和我的身份是小姐以下最高的,何况我们还有两把实实在在杀了许多人的刀,仆从们便不敢按照规矩将对主人不敬的锦书拿下处罚。
他们在观察我的态度。
或者说,他们想知道,在梅岭祖宅被攻破、萧家族人四散奔逃的时候,他们还需不需要对那个拥有巨量粮食、书籍、华服、金银的娇小姐言听计从。
萧婥的身份是她最大的倚仗,但荒山野岭,饿殍遍野,这身份保护不了她。
一股凉意从心底里泛起。
在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前,决不能让萧婥的权威受损,否则,双拳难敌四手,蠢蠢欲动的仆从和层出不穷的山匪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明白这一切只是一瞬间,我立即跪下,高声道:「锦书冒犯小姐,还请小姐降罪!」
马车里没有传来回复的声音,不知萧婥在想什么。
我起身走到锦书身边,盯着她的眼睛:「自己跪下,磕头请罪。」
锦书心里已经乱了,她小声反驳:「不能再这样……」
我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声音说:「迁徙的大雁只有一只头鸟,哪怕头鸟带错了路,至少雁群不会散,但要是鸟儿四散飞走,猎人会一只只把它们打下来放在火上烤。」
锦书双眼微微睁大,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跪下认罪。
她磕头磕得很重,几次下来额头便有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