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道雪白身影踏过永安长街,掠入荒地,又急行山间。
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起起伏伏的月挽留不住远行之客。
前方是一处小城。
谢惊秋下马,拿出文牒交给守门侍卫。
那人见上面的王印,连忙跪地而拜:“原来是司州大人,大人请于客栈稍作歇息,我们将快马禀与姜三少主,前来相迎。”
门口,几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抱着孩童,原本坐在地上,见面带风霜,一席素衫的谢惊秋竟是个官,连忙走过来拉个孩子跪下,不停磕头:“大人,大人,请给我们做主啊!姜家收了拿了我们的粮食和布,却把我们赶了出来,我…我们要活不下去了啊!”
“是啊,大人,请给我做主!”
“滚滚滚!”那侍卫站起来,似乎见此事很平常了,对她们吼道:“水灾淹了多少,你们怎麽不提?姜少主为了让你们吃上饭,好心收留了你们,你们却还是不知足!什麽粮食和布,那麽点东西,都不够农税钱!”
那老人此时被谢惊秋扶起,已经泪流满面:“大人,求你了,现在粮价多高,买不起,真的买不起,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粮食,又要上交给主家一大半,比前年多了不少!剩下的,根本养不活家里人!我们知道姜三少主好心,可……”
谢惊秋看着那要来拉扯老人的侍卫,转身挡在她面前。
侍卫一愣,狠狠看了那个老太一眼,继而对着谢惊秋露出一丝笑容谄媚:“谢大人,你别听这老妇瞎话,律法上,也没有交不上税钱,还能留在别人府里做活的!”
老人听了此言,突然跪在地上,揽着她家孩子哭起来,一旁,其馀的人默默垂泪,神情苍白无力,没了生气般。
此时,城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是麽?”谢惊秋站在侍卫面前,语气淡淡:“黎国律法在前年便大修,灾涝之年,各地封主不得提高税粮,不得毁契农户。”
谢惊秋盯着那个越发心虚的侍卫,眼底的冷意恍如实质:“怎麽?青州不是黎国之地?可以罔顾王法,不守律令?”
“不敢!”
侍卫吓得跪在地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嘈嚷的人群里,突然走来一个锦衣华袍的女人。
她身後跟着十几个随从,走到那侍卫面前後,直接把跪在地上的侍卫踢了一脚,那一瞬间露出的阴翳神情,让谢惊秋沉下眸。
女人拍拍衣衫,看着眼前青衣木簪的惊秋,笑意盈盈:“司州大人受王上所托,监察各州,青州平日没那麽多事,只是今年水患连绵,是多事之秋啊。”
这个小城乃平水郡,也属于姜家封地,却因为处在青州东北处,相对贫瘠,便被姜乾扔给了她的三女儿姜竹青,这姜竹青是侍郎之女,在姜氏并不受宠,内心阴郁怯弱。
来到了平水郡,反而奢靡成性,跋扈恶劣起来。
谢惊秋想着老师,本不想多待,直入青乾郡。
但……
她看了看身後的老弱婴孩,袖下手指成拳,轻轻勾了勾唇角:“姜少主,这些百姓身如浮萍,土地是她们的命,水患之时,更要严守律法,不是麽?”
“哼。”姜竹青身为郡主,在此地作威作福惯了,以往也不是没有司州来此地巡,想着又是个好糊弄的文官。
她挥挥手,对着那些人道,笑意里,带着些阴测不明:“好啦,司州大人都说了,你们,你们的契还没毁,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也许是老人见惯了她们的手段,此时并未起身。
她抓起谢惊秋的衣摆,低垂下头,泪如雨下,已是绝望:“…大人……”
谢惊秋看着她,袖中的紧紧攥着的手忽然松开,眼底泛出一丝轻慢的笑意。
时也,命也。
女人低下头,看着手中印着的煌煌王印,血红鲜明。这一路,正是靠这个楚离临时给的身份,她畅行无阻,直入青州。
“来人。”
谢惊秋擡眼,看着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卫,和姜竹青身後的那些人,轻声道:“姜竹清擅擡粮税,毁契农户,即刻扣押。”
“你敢!”姜竹青心中慌乱,她恶狠狠环视了身旁犹豫不决的下人:“我乃姜氏少主,谁敢动我!”
她的手指抵在谢惊秋的鼻前,冷笑连连:“你一个刚刚上任的司州,真以为拿了鸡毛当令箭,敢用王令压我!休想!”
谢惊秋不慌不乱:“是麽?”
她擡手举起文牒,露出上面鲜红的玺印:“司州有缉拿囚治贪吏污官之职,违者乃违王令,可斩之。”
刚刚被她踢了一脚的侍卫站起来,咬了咬牙,一把擒住姜竹青,刚刚的老人也啐了一口,“一条贱命,老娘不怕了!”
她也过去,扣住女人的另一只手。
“你们这些刁民!谢!你姓谢是不是!我要告你!我乃封主亲命,律法之上,只有封主可处置我的姓命,我是少主!姜氏少主!你等我娘放我出去,我必要……”
谢惊秋走过去,微微弯腰,低头看着她凶戾的眼。
姜竹青被她淡漠的眼神慑住一瞬。
女人语气淡淡,好似混不在意她的威胁。
“是麽?那我就等着,等姜乾亲自来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