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恨透所有人了
游情斟酌着开口道:“孟小姐,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没必要掺和进来,大不了等罗娑节後再啓程返回,实在犯不上去做这样冒险的事。”
就以他们几个人敏感的身份来说,倘若当真出了什麽乱子,要面对的是来自整个村子的压力,必须要想好退路才有可能行动。他之前也有想过帮孙家姐弟出走,可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样子谁也不清楚,就算把这两个孩子带出去,他们又能留在哪里?阿青的爷爷年龄也大了,怎麽能放任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如果因此不能留在青山村,柏安也没能联络到外面的人,他们以後又该做什麽打算……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被游情思虑过无数次的。
“你这样也是平白无故搭了自己的性命,你也知道阿青的脾气,如果她知道你代她成为蕙女,又怎麽会答应。”游情叹了一口气。
孟非晚似是料到了他们的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回答:“并不是我突发奇想,我从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就算你们不想参与,也只能在青山村停留最後五天了。”
“为什麽?”游情与她的目光交汇,却感觉到她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
“你知道山洞里的那个东西吧,”孟非晚扬唇,“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解释,就像人不会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那样,母体当然也不会只通过吞噬一个子体就能再度绽放。如果一个载体装满了授粉的本能,那麽另一个载体就会用来承载繁衍的记忆,只有连续两次的罗娑节都举办顺利,才能让母体的衰亡减弱,继续保佑着青山的子民。”
“这也是被选中的都是蕙女而不是蕙男的原因,从生物学角度说,雌性总是承担着繁衍生息的本能不是吗?”她的指尖触及到玻璃杯,里面的水早已冷透了,“所以她们就要承担着被监视丶被贩卖丶被视作工具,那种肮脏而痛苦的命运。”
“今年的罗娑节之所以会提前好几个月,是因为母体已经等不住了。”孟非晚撩起袖子,手腕处不断蔓延向下的红色点状疱疹格外显眼,她哑着声音道:“如果找不到适龄的女孩请福,等到花期彻底衰减,母体死亡,我们就会和外面世界的人一样,再也不会免疫花肺带来的症状。最多五天,你就能亲眼看到这种‘盛景’了。这些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天灾人祸,更多有女儿的人家都带着孩子逃走了。”
“即使三年前的请福仪式失败了,那六年前呢?”游情只觉得胸口有块大石头,闷闷地堵在那里。
“六年前也失败了。”孟非晚缓缓道,“因为啊,那时的蕙女是我。”
“就像你们迫切地寻找方法,想要尽可能延缓朋友的寿命那样。”她清冷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样幽静:“这六年的每一天,我连做梦都会想起请福仪式的场景,我总归是要回去的。”
“难道说,有办法能让感染花肺的人不出现症状?”柏安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
“他是在外面感染的吧?”孟非晚道。
“是,已经到花肺中期了。”柏安点头,“照理来说早就已经该……”
没说出口的後半句衆人都心知肚明。
要以感染时间来看,齐先筑根本不可能撑这麽久,普通的花肺潜伏期只有两个星期,在这段时间後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异化为花种。
可是身体孱弱的他虽然仍出现一系列的症状,却维持着人类的一切特征,仿佛是受到某种影响而被延缓了进程。
“之前谢旬有告诉过我,母体污染了这周边的水源,所以你们从出生的时候其实已经感染了花肺,只不过不会出现症状。”游情补充道,“所以我在想,是否因为被感染的人距离母体越近,就越会被延缓成为花种的进程?”
“可要这麽说,白塔岭的区域内所有的镇子都是同水源,为什麽仅仅青山村的人不会出现症状?”柏安提出质疑。
“那麽就还有一个可能性。”游情的目光变得深邃,“最初的母体通过自花传粉繁殖,後代的基因相似度极高,那麽这些被授粉的生命载体都是她的一代,所以是距离母体最近的青山村村民。”
“花粉传播学课上有说过,除了植物授粉,动物和人类也是媒介,所以不是被直接母体授粉的载体属于异花传粉。”危聿将思路理顺,感觉他们好像发现了某个规律。
游情试着将推断总结清晰:“散播花粉是一个授粉过程,如果将母体看作a花,那麽从小生活在青山的人是b花,在母体的约束下,b花内的花粉处于休眠状态,所以不会发病。”
“生物最大限度地为了繁衍生息,尽可能将後代留存在世界上,在正式授粉以前,载体就不会死亡。但是一旦离开青山村,就像花粉被风带到了无法繁殖的区域,载体失去约束会变成像花种那样的怪物。同理,在外面区域的人距离母体越远,这其中就越隔了不知道多少代,齐先筑就有可能是由x花与z花互相授粉的,与a花的基因相似度太低,受到的约束也就越弱。”
“等一下,你们在叽里咕噜说什麽,我怎麽没听懂?”齐先筑瞪大眼睛,“什麽a花,什麽约束……”
他有限的脑容量实在不能消化这麽多信息,只觉得太阳xue都变得无比疼痛。
“这些都不重要,”柏安拍了拍他的後背,“重要的点在于,你可能有救了。”
“为什麽?”他和柏安大眼瞪小眼。
“事实就像你们说的这样,六年前的我和三年後的何小燕都没有继承源母体的记忆,所以现在的它极为衰弱,只要它彻底死去,所有载体的花粉都会失效,因为所有载体都不会再接收到感召。”孟非晚缓缓道。
“感召是什麽?”齐先筑似懂非懂地眨眼,“我只听明白了前半句。”
“感召是来自血脉里的母体记忆,就像青山村的人三年就要返乡一次,这是母体为了能够筛选出继承的子体。据说那些受到召唤的人会有很强烈的既视感,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母体的样子,还有可能见到很多又长又深的根扎进地面什麽的。不过这些只能当作是传闻,因为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毕竟我不是被选中的子体。”孟非晚耸肩。
“所以你说要代替孙青成为蕙女,不是为了让母体延续,”游情忽然开口,沉声道,“是为了毁掉它?”
孟非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我已经恨透这里的所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