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凛冽的寒风,似乎从未散去。
他被迫“继承”了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産”。
那笔沉甸甸丶压得他脊梁都无法挺直的巨额债务。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没有人爱他,没有人要他。
学业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他就像一株在石缝里挣扎的野草一样,孤独无依。
于是早早地辍了学,用稚嫩的肩膀扛起生存的重担,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人世间汲汲营营丶跌跌撞撞地长大。
最初面对催债的时候,每一次电话铃声都像催命一样,每一次敲门声都让他心跳骤停,手脚冰凉,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笨拙地丶语无伦次地解释,声音细弱蚊蚋。
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辱骂和威胁。
他缩在出租屋最阴暗的角落,独自抱着膝盖,看着窗外别人的万家灯火。
难捱的孤独和恐惧困住了他,他时常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他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不知道下一顿饭的钱从哪里抠出来,更不知道那笔天文数字的债务要如何填平。
世界对他而言,是一个充满恶意丶随时会将他吞噬的深渊。
他赤手空拳,茫然四顾,找不到任何出路,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碾压。
然而,时间是最残酷的磨刀石。
一次次的催逼,一次次的羞辱,一次次的走投无路,渐渐磨钝了他的感官。
那曾经让他如坠冰窟的辱骂声,变得如同背景噪音般熟悉而刺耳。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发抖丶语不成句。
面对电话那头的咆哮他甚至能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空洞地落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直到对方自己骂累了挂断。
讨债人凶神恶煞的脸,也从最初的噩梦,变成了生活中令人厌烦却不得不面对的常态。
他学会了在对方拍桌子砸门时,机械地丶毫无波澜地重复着那句说了无数遍的“再宽限几天”,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疲惫。
他习惯了在发薪日到来前就精打细算,将微薄的收入分成几份,房租丶水电丶最廉价的食物,最後才是那永远也填不满的债务窟窿上象征性的一点。
习惯了在深夜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却只能翻个身,望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习惯了在万家团圆的节日里,独自吞咽一碗清汤寡水的挂面。
习惯了拒绝所有可能産生额外花费的社交。
习惯了在旁人谈论家庭丶父母丶未来时,沉默地低下头,将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爱与被爱,成了字典里早已褪色的遥远词汇;轻松与快乐,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那笔债务,连同它带来的屈辱丶压力和永无止境的催逼,不再仅仅是压在他肩上的山,而是像空气一样,成了他生存环境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成了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不再去想“为什麽是我”,也不再奢望“解脱”。
他只是活着,以一种本能的方式,麻木地丶习惯性地丶一天天地熬下去。
说不定哪天就熬不下去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
孤苦无依不再是瞬间的刺痛,而是难以祛除的常态;不知所措的慌乱,最终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丶沉默的认命与习以为常。
活下去,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本身,成了他唯一的目标和全部的意义。
巨额的债务,早已不仅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而是将他的人生牢牢钉死在贫瘠荒原上的沉重枷锁。
而他,早就忘记了钥匙的形状。
这一年,他十七岁。
电话挂了以後,周陆也没有从阴霾中抽离。
辱骂声仿佛还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将他拖回那个冰冷刺骨丶孤立无援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