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瞎了眼才看上她
方群玉没指望谢霁和大发善心,允许她带着一身泥水上他的车。 刚刚绊的那一下,她有点扭到脚,走路时的重心便落在另条腿上,看起来更显得狼狈。 谢霁和从後面看,则在想,她的这番动作,存着几分为博得他心软的演的成分。 自看穿她的真面目後,识破丶揭穿她,成了他的一桩爱好。 既然她乐意走,他也没必要做滥好人。 他踩下油门,马力一瞬间加足,车轮掀起一阵尘土,迷了方群玉的眼。 车疾驰而过,很快缩成视野里的一个红色小点,在被初秋炽烈阳光晒得发白的路面,像皮肤上的一处出血点。 如果他是单纯地耍帅,方群玉兴许还能高看他一眼;若是刻意与她作对,她只觉得他幼稚。 之前她就该猜到的,这种乡野之地,那般张扬的颜色,除了谢霁和,还有谁会钟情。 顶着太阳,又热又渴,喉头愈发焦灼。九月份了,还有稀疏的蝉声,好歹叫她不那麽孤独。 但这走着走着,她忽地灵光一现。 徐林村该有村委会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立德不听她的,总该听村支书的吧? 方群玉路上遇到一个牵着小女孩,挺着大肚子的妇女,看起来也就跟她差不多大,向她打听村委会的地址。 女人痴痴傻傻,说话颠三倒四,小女孩咬着指甲,眼睛滴溜溜地转。 问不出结果,方群玉与她们告别,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看见一个农民模样的汉子,朝他招手:“老乡,请问一下,村委会在哪儿?” 对方不答,先是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那目光令她脊背发寒。 他叼着根牙签,给她指了个方向。 “好,谢谢。” 她走了几步,感觉身上有什麽东西在爬,回头一看,那男人仍盯着她瞧,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方群玉想起周善和她说的,愈加下定决心,要把何兴珠拽回来。 也不是什麽英雄主义作祟,只是她不希望,她早早把青春年华葬送。 好不容易找到村委会,结果村支书不在。 …
方群玉没指望谢霁和大发善心,允许她带着一身泥水上他的车。 刚刚绊的那一下,她有点扭到脚,走路时的重心便落在另条腿上,看起来更显得狼狈。 谢霁和从後面看,则在想,她的这番动作,存着几分为博得他心软的演的成分。 自看穿她的真面目後,识破丶揭穿她,成了他的一桩爱好。 既然她乐意走,他也没必要做滥好人。 他踩下油门,马力一瞬间加足,车轮掀起一阵尘土,迷了方群玉的眼。 车疾驰而过,很快缩成视野里的一个红色小点,在被初秋炽烈阳光晒得发白的路面,像皮肤上的一处出血点。 如果他是单纯地耍帅,方群玉兴许还能高看他一眼;若是刻意与她作对,她只觉得他幼稚。 之前她就该猜到的,这种乡野之地,那般张扬的颜色,除了谢霁和,还有谁会钟情。 顶着太阳,又热又渴,喉头愈发焦灼。九月份了,还有稀疏的蝉声,好歹叫她不那麽孤独。 但这走着走着,她忽地灵光一现。 徐林村该有村委会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立德不听她的,总该听村支书的吧? 方群玉路上遇到一个牵着小女孩,挺着大肚子的妇女,看起来也就跟她差不多大,向她打听村委会的地址。 女人痴痴傻傻,说话颠三倒四,小女孩咬着指甲,眼睛滴溜溜地转。 问不出结果,方群玉与她们告别,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看见一个农民模样的汉子,朝他招手:“老乡,请问一下,村委会在哪儿?” 对方不答,先是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那目光令她脊背发寒。 他叼着根牙签,给她指了个方向。 “好,谢谢。” 她走了几步,感觉身上有什麽东西在爬,回头一看,那男人仍盯着她瞧,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方群玉想起周善和她说的,愈加下定决心,要把何兴珠拽回来。 也不是什麽英雄主义作祟,只是她不希望,她早早把青春年华葬送。 好不容易找到村委会,结果村支书不在。 “你不是徐林村的人吧,你找黄书记有什麽事?” 或许是因为她的样子太另类,对方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我是状元中学的老师。”幸亏她为了保险起见,把教师资格证丶身份证什麽的都带了,“我是想问何立德女儿何兴珠的事。” 对方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坐下。 “何立德的爹丶老婆都死了,老娘卧病在床,家里就靠他一个人挣钱,村里也想帮他脱贫,但这人脾气差得很,特别不服管。” 方群玉心里五味杂陈:“那再穷再苦,也不能不让孩子上学啊。” “他怎麽讲?” 她实话实说。 对方听罢笑了:“方老师,你胆子也真够大的,自己一个人跑过来。” 方群玉不解:“一个人怎麽了吗?” “没什麽。”对方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这事我到时转告黄书记,方老师你早点回去吧。” “好,麻烦您了。” 折腾这麽一番,也临近傍晚了。 周善发消息问何兴珠的事解决得怎麽样了。 方群玉回复:我找她爸爸说了,被赶出来了。 周善:你去徐林村了啊? 方群玉:是啊。 她开玩笑:这村子不会闹鬼吧?你们怎麽大惊小怪的。 周善:听说早些年徐林村有很多被拐卖过去的妇女,用各种方法防止人跑,比如打断腿,下药毒傻之类的,有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缺陷。 周善:虽说这几年打击掉了吧,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大安全。 方群玉心里一悚,故作镇定地回: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当初因上岸而松了口气,免掉再听宋老师及其他长辈的絮叨,原来这不是命运予她的奖赏,而是推她进另一个火坑。 在宋老师眼里,逃避是懦弱丶没责任心的行为。 打方群玉记事起,宋老师便是内心强大的,临危不惧的,但虎妈未必没有犬女,她已经心生怯意。 高考志愿填师范,是宋老师所安排:留在省内上大学,毕业後回霖城考教师编制,再寻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生子。 方群玉走到了第二步,突然怀疑,她有能力过好一生麽。 比如现在。 手机没电了,她还没找到回镇上的办法,又因周善那段话,对过往的车辆有了警惕心。 倒不如是闹鬼呢,方群玉一个学马克思主义的文科生,坚定的唯物主义兼无神论者,怕只怕人心。 谢霁和她了解,再怎麽离经叛道,放浪形骸,也做不出违法犯罪的事;这里的人就不一定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她总疑心身後那个男人跟着她。 方群玉闷着头,忍着脚踝的刺痛,加快步伐,心跳越来越乱,“咚咚咚”的,似危险降临的鼓点。 “你走得有够慢的。” 她恍惚一擡头。 谢霁和站在路边,後备箱开着,装了几只扎了孔的麻袋,里面有东西在动。如果不是鸡爪探了出来,他像极了绑架杀人犯。 谁想得到他真是买鸡。 方群玉想起什麽,扭头。 那人早不见身影了。 她没理他,兀自坐上副驾。 谢霁和关上後备箱,跟过去,拉开车门,见她连安全带都系上了,挑了下眉,“方老师,你这人怎麽随随便便上男人的车?” 她莫名觉得这话耳熟,但无暇回忆,说:“我付你洗车费和路费。” “行啊,五百,”他堂皇地朝她伸手,“现在给。” 方群玉问:“谢老板,你这麽做生意,顾客不会举报你吗?” 谢霁和从善如流:“明码标价,你情我愿,你可以选择下车。” “我没这麽多现金,”她打开手机,“收款码。” 工资还没发下来,得亏她平时开销不大,有积蓄。 赶在只剩1%电量之际扫了码,但输入完密码,网络信号不佳,转了半天,手机关机了。 “我把身份证押在你这,改天来赎,行吗?” 谢霁和无可无不可,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这麽相信我?” 方群玉笑了下:“做生意讲究诚信,不是吗,哥?” 谢霁和被她的笑容刺到眼,没接话,“嘭”地关上车门。 又来了。 方群玉,看你又想怎麽戏弄我。 车里放着车载香薰,方群玉对香没研究,只觉得清新舒柔,像是刚剥开的葡萄柚,泡在冰水里的西瓜,又像雨後吸饱了水的茉莉,不是烂大街的“渣男香”。 大抵因为他有种厌恶跟风的清高,她有时鄙夷他标新立异,有时不得不承认,他的审美的确不错。 她不由得放松身子,困意有了可乘之机,她阖眼小憩。 过了会儿,谢霁和问:“你今天跑去徐林村干什麽?” 方群玉的声音很轻:“反正不是买鸡。” 他哂道:“你这样子,说是去偷鸡的我也信。” 方群玉从小在城市长大,性子又文静,没把自己搞得这麽脏过。 她睁开眼,问:“倒是你,为什麽会来禾青?” 谢霁和轻描淡写:“冯见山不是说了麽,治疗情伤。” 他瞥瞥她,“方老师,有男朋友的人关心别的男人,不太好吧。” 方群玉随口道:“毕竟是昔日的家人,他不会介意的。” “家人?”他猛地刹车,目光淬了火,燎烧着她,唇边扯出的弧度讽刺意味昭然,“哪个妹妹会故意用自己哥哥喝过的杯子?又有哪个妹妹背着父母,和自己的哥哥在厨房里接吻?” 她呼吸一窒。 反问句的杀伤力在于,字字来势汹汹地挖她的心底事,强迫她直面那些过往。 方群玉的手指僵了片刻,或许是全身的血液尽数涌向大脑所致。 十八岁的她若是得知几年後被他如此质问,还会那样做吗? 她的临场反应能力已在教学实践中得到锻炼,只是空白了几拍,便冷静作出地回应:“你不是知道我没对你认真,还和我上床麽?谢霁和,你不比我无辜。” 往窗外看了一眼,“离学校不远了,就送我到这吧。” 门仍是上锁的状态,没拉动。 她解开安全带,探身,越过谢霁和,按下开锁键,後退时,却被他攥住腕子。 方群玉定定地望着他。 离得太近,他的眼底仿佛存在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拖拽进去。 她看见自己的倒影。 以及,愠怒。 谢霁和没有说话,但这个动作的寓意,必然不是挽留——这个词太缱绻了,不适合他们。 不知道他想到什麽,从鼻腔里嗤出一声冷笑:“方老师,记得还钱。” “放心。” 方群玉终得释放,下车扭了扭手腕。 天知道他使了多大劲,她生生忍住,才没痛呼出声。 谢霁和扬长而去,将车停在「霁色」的後院。 那里还有冯见山那辆“八嘎车”,所以,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方群玉。 他擡手,拈起她押下来的薄卡片。 签发时间是在她高中,那会儿她还留的短发,才及下巴,勾到耳後,更显得脸盘子大。 丑死了。 高三和高一不在同一栋楼,他们上丶下学也不一起,是有一个中午,谢霁和和几个男生站在走廊上聊天,方群玉恰巧打扫底下一片公共区域的卫生。 高中的男生聚在一起,热衷于评议女生的长相和身材,他们跟皇帝选妃似的,讨论哪个女生长得漂亮。 谢霁和一贯对此不感兴趣,嫌低俗,那天破天荒地问了声:“哪个?” 有人一指:“戴圆框眼镜的。” 方群玉是成绩不拔萃,长相也不出彩的类型,唯一颇为与衆不同的,大抵是她的视力—— 她不戴眼镜。 那时,谢霁和想,果然,又不是瞎了眼,怎麽会看上她。 现在他想,他当初怎麽瞎了眼看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