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能够规避很多风险,最大限度保全了绝大部分人。自从建元七年後,再也没有发生过朝廷密探大规模失陷的惨案了。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在某些极为特殊的情况下,这种极其严格丶从无交叉的优势反而会成为劣势。
兵器南来与账簿北上,本该是两条相互独立丶毫不相关的线,却因为双方不通情报,阴差阳错导致一船兵器被堵在了城北码头,随时有被查到的暴露风险。
“不止如此。”苏惠补充道,“那船兵器是军器,当日那两千兵马撤离南方,留下的军器被就地磨去军中制号,转运至此。倘若被发现,立刻便能查出那是军中换下的军器……”
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详述可能会有的後果。
房中气氛已然凝固。
穆嫔听得不太明白,依旧能从景昭抿紧的唇瓣和冷肃的神情察觉出不妥,下意识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滴答,滴答。
铜壶滴漏,冰鉴消融。
滴落的水声里,苏惠再度轻声道:“所以,这几日预计可能会有一场动乱。”
“借动乱转运兵器。”景昭缓缓道,“而今唯有如此,内卫不归本宫直属,本宫不好插手干涉,但南方情形严峻丶局势危急,南方内卫冲在一线履危蹈险,自有权宜行事之便。放手去做吧,来日朝堂议功议过,本宫自会出言。”
苏惠惊喜擡头。
这件事其实与他并无责任,甚至不需苏惠亲自出面,每到一地都有暗中随行的内卫联络接洽,以确保太女不会被卷入某些关乎生死的危机之中。
但身为内卫副统领,有些任务极不好做又极危险,苏惠是清楚的。
景昭这样说,就相当于以皇太女的名义,为转运兵器的这些内卫权宜行事加了一层保障,来日如果留下隐患,有了皇太女金口玉言,东宫不会坐视不理任凭朝中那些只知道寻衅的文官议罪。
虽然和苏惠没有什麽关系,但他心里清楚,从南方回去之後,自己的主子就要从皇宫变作东宫,能碰到一位愿意替属下承担干系的主子,自然是好事而非坏事。
苏惠低头,恭谨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明日起,恳请殿下谨慎出行,静待以防万一。”
景昭无可无不可地颔首,并未直言应允。
她沉吟片刻,又道:“这事不是一般人能够插手的,封锁码头的人是谁,临澄郡官署中,又是谁为他的行为背书?”
苏惠道:“封锁码头丶截拦船只者,主持行动的人姓王;至于郡署中为他背书的人,是郡守本人——据说,前两日,郡守与别驾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执,那场争执之後,别驾偃旗息鼓,临澄郡官署的差役则来到码头外围,开始协同镇压码头船只。”
景昭似笑非笑道:“郡守和别驾不是一条心啊。”
她闭上眼,开始回忆进入临澄郡之前,她曾经看过的临澄主官丶郡中高门的大致情形。
“家里有人能直接接触郡守与别驾吗?”
苏惠想了想,还是严谨道:“需要核实,殿下是想做些什麽?”
景昭放松了力道,斜斜倚在椅中,全身骨头仿佛都在颤抖,腰腿间传来终日骑马後磨损的酸痛。
她往後一仰,听见咔嚓一声,几乎疑心自己的脖颈要折了,吓得赶紧伸手扶住後颈,重新坐直,并不直言,平淡说道:“见机行事罢了。”
。
次日午时,景昭醒来时,裴令之已经出门回来了。
那封卢家主的亲笔信投到县令面前,县令的态度果然端正了很多,非但立刻加派人手,还要热情留饭。
裴令之当然没有兴趣和糟老头子吃饭。
他看向对面的景昭。
景昭捏着筷子。
筷子上夹着一张葱油饼。
景昭正以打量情人般的认真严谨,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张葱油饼,良久送到唇边咬了一口,给出结论:“不好吃。”